天空中是一片鲜红，炫目刺眼，云层像是滚上了一层岩浆，闪烁着亮红色的光。清晨的太阳总是红艳艳的，火球一般挂在天上，却没有一丝暖意，我看见它悬在东方的山头上，红得像是在滴血。

我听见电话在响，似乎在刺激着我疲惫不堪的神经。我迷迷糊糊地举起手机，一个有些焦虑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您好，是周先生吗？有一个叫做周扬的孩子想要找您。”我点了点头，隐隐听见电话对面有人说了一句“谢谢”。

“三哥，你能过来陪陪我吗？我已经快一周没和人说过话了。”我听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刚到嘴边的拒绝又吞了下去。

“又怎么了？没有和病房里面的那几个小朋友一起玩吗？”我问他。

“他们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听着小扬委屈的声音，我本来想笑，但是想到那几个孩子苍白的面孔，我又顿时笑不出来了。十几秒中的沉默过后，我强迫自己开口:

“你稍微等一等，我这就过去。”

当我到达那家略显破旧的医院时，十二点的钟声正缓慢响起。病房在二楼的角落里，没有窗子，显得阴暗而潮湿。

他就半躺在最靠近门口的病床上，手上有一块明显淤青。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低头沉默着。

旁边的小护士插了句嘴:“今天化疗的时候这孩子挣扎得特别厉害，针头都插进去了结果被这孩子硬生生扯了出来，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要找他三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无奈的笑了笑，往外面抬了抬下巴。小护士很快就走出了病房，只不过还是踮着脚尖伸过头从玻璃窗向里面望。

“怎么回事？”我问小扬。他突然哭了起来，像刚出生的孩子那样，肆无忌惮地哭起来。

“哥，我最近感觉好难受……爸爸妈妈也很久没来了……是不是我要死了，所以他们抛弃我了……”他抽泣着问我。

我没有说话——有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

小扬很懂事地垂下眼帘，艰难地牵了牵嘴角。

“哥，我好想去看看大海啊。护士姐姐今天给我读了一首关于大海的诗，我已经背下来了：

我们看海去！

我们看海去！

蓝色的大海上，

扬着白色的帆。

金红的太阳，

从海上升起来，

照到海面，照到船头。

我们看海去！

我们看海去！

小时候，爸爸妈妈也给我读过关于大海的故事书，小美人鱼就是来自美丽的大海里！”

“嗯……小扬也想做小美人鱼吗？”

“怎么可能啦，我可是男孩子！男孩子是做不了美人鱼的，我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好啊，去看看。想和谁一起去呢？”

“唔……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还有三哥！”

“……等你好了，我一定带你去看看海，不带你的爸爸妈妈，只有你和我。”

“为什么不带他们？”

“因为大人不会喜欢小美人鱼，也不会喜欢大海。”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是因为小美人鱼最后化成了他们不喜欢的泡沫吗？这个我知道的，泡沫打扫起来真的很麻烦呀……”

“如果太阳升起，我就带你去。”

“我们看海去！我们看海去！”

……

后来我给他讲了很多很多好玩的事情，甚至还在征得医生同意后，给他削了个丑得不行的橘子。我看见他笑了。但我隐隐感觉到，他并不开心。

晚上临走前，他拉着我的衣袖，问:“你可以多陪我一会儿吗?”我摇了摇头，摸了摸他光秃秃的脑袋:“……抱歉，我还得去老师家一趟，今晚不能陪着你了。”他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我过一天再来。”临走前我说。我看见他的眼睛一亮。

“你的父母很爱你。”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对他说谎，“无论如何，你都得好好活下去，哪怕是为了那片海。”

走出医院的大门，我看见太阳从云层中坠下，只留下一片殷红的天空。

我们看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