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放开我!我要回去!”
“不行。”
“你别管我,我跟你没关系!我要去救方丈!”
一身白衣的男子听到面前的人说出“我们没关系”那句时,不禁抿了抿唇。有些一听就是戏言的话,有些人却会当真。
“不可。方丈他,结局在此。”
“你什么意思?!”小孩气红了眼,还有泪水在眼角聚集。
先生叹了口气,抬手帮他擦拭了眼角的泪。告诉他吧,反正自己也……时日无多……
“这么多年,你看到过方丈有任何变化吗?”先生轻声问道。
小孩愣住了。他其实一直都有注意到,只是他潜意识,并不想去揣摩。方丈没有过变化,也没有生过什么病症,同时,也包括先生……
“事实上,我们和你并不一样。”先生说时特意加重了“我们”。他一直知道,小孩很聪明。
“……那……”
“有兴趣听故事吗?我知道的其实比方丈多一点。”
先生笑了,如同伫立在风雪中的寒梅,带着轻柔与坚毅。但小孩突然开始心慌。
先生说那是很久之前了,山上还没有寺院,只有一颗寒梅树,而山下的村庄,穷苦的要命……
五.
那时村里已经两三年没什么收成了,而那年又逢大旱,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活活饿死。
村长关在屋里想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决定鼓动村民拿出仅剩的食物财产,去建一座寺院。地点就在有梅树的那座山上。
真的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所以甘愿去敬畏鬼神,可怜而可悲。
寺院建在了梅树旁,取了个好意境。乡里人纷纷拿出能看得过去的贡品,排起长队去祭拜佛像。
绝望之中的他们,只能相信佛祖会保佑他们。
梅树散漫的抖了抖自己的枝叶,只是沉默的俯视着村民,也只能沉默的俯视着。
就这样,村子里的人每年都会来祭拜,尽管土地财产仍然贫瘠,但他们总感觉日子过得没有原来那么困难,或许一切都是佛祖保佑吧。
一代人总归是会更替的,一代又一代,寺院的香火远不如原来那么好,也曾一度被人遗忘,连寺里什么时候来了一位老方丈也不曾注意。
而陪着寺院走过这么多年,这么春秋更迭的梅树,只有他仍然在那里。
“也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了。”
有一天老方丈站在梅树之下,望着皑皑白雪,突然出了声。
「您客气了,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道不如陪着佛祖打伴。」
老方丈笑了笑,但眼底还是有着深不可测的落寞。那些人啊,已经很久没来了,是上一代,还是上上代?
“我看你伴我佛良久,虽是梅树成精,却也是一腔佛心,不若赐你一名可好?”
「自然是极好的,谢谢佛祖。」
“不必叫我佛祖,我只是一个小小方丈罢了,”老方丈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知意可好,今后你便唤梅知意。”
梅树似乎很高兴,抖落了满树雪花与梅瓣,却不小心压了方丈满身,引得方丈哈哈大笑,而他自己枝头梅花则更加红艳,如血似火。
六.
又过了很多年吧,谁也不知道是多久,寺院在晚上突然被人敲响,惊醒了老方丈,也惊醒了梅知意。
只见一个黑衣人,把一个小孩交付给老方丈便离开了,而梅树在那黑衣人身上看到的,是满满死气。
不过那个小孩倒是挺可爱,小脸蛋红扑扑肉嘟嘟的。
梅知意好奇,忍不住化形跟了进寺院。
“方丈,这是?”
“诶,也是缘分,”老方丈叹了口气,“这孩子将来有一劫,跟你我都有关联。”
“那此劫该当何解?”
“若想救这孩子,得你我豁出性命,你尚存一线转机,我啊……”
“……”梅知意沉默了,看着小孩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会尽力,知意,你呢?”
梅知意想了一会儿,看小孩手心里被捏碎的花瓣染红,还试图伸手抓他衣角,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柔软了起来。
“或许是缘分吧,这小孩,我喜欢的紧。”
就这样,两人护着毫不知情的小孩长大,等着应到的劫难。
……
“他们的信念凝聚成了真佛,所以才有了方丈,”先生仍旧一席白衣,但小孩仿佛看到了寺院旁那满树嫣红的梅花,“而现在,是他们要亲手摧毁属于他们的佛。”是他们负了方丈,负了佛祖。
“先生……那,那你……就是……”
“我便是寺院旁那颗寒梅。”先生风轻云淡的说道。
小孩的眼角更红了。
“方丈说你也有性命之忧?”
“无妨,尚有一线转机。”
梅知意看着他护着长大的小孩,不禁笑了,犹如当年初见时一般。
他悔吗?他不曾,只是啊,以后可能就不会陪伴着小孩了,他连一句喜欢都不曾说出口,他怕小孩吓着,也是知道自己命数,怕小孩舍不得……
“先生,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小孩突然猛的抱住了梅知意,大声的哭了出来,“先生我喜欢你先生,所以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梅知意本想抚小孩的手突然僵住了,喉间也有些许哽咽。
我何曾不想……
“先生——先生——!”
在小孩惊恐的眼神中,梅知意只觉意识越发混沌,仿佛回到了刚生出灵智之时,最后陷入一片漆黑。
所以说一切都结束了吧?小孩会好好长大报仇,而那些愚昧的村民亲手摧毁了自己的佛,必遭受惩罚。
……
尾.
又过了多年,一对师徒拿着师门里的驱魔任务,来到了村子里。
他们寻着线索追寻到了曾经建着寺院的山上。
按村民所说,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烧毁过所有。而现在,却从半山腰起便是层层叠叠的梅林,此时虽不是梅花开时,入目却全是梅花。
“师父……此处蹊跷。”
“梅花啊……”那位师父想了想,突然笑了出来。
“师父?你为何笑?”把自己师父护在身后的徒弟皱起了眉。
只见那师父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去。
“师父?!”那徒弟不明白,却也只得跟上师父脚步,眼里也只有自己师父。
“那是我一位故人,”那师父看着随风而落的梅花,伸手接住了几瓣,“佛曰不可说,梅知意拜上。”
“走罢,不必打扰。”
……
“可有人来过?”
“好像是认识你的,不过刚刚走了。”
鲜红的梅花缝隙里闪过一丝白影,引得花瓣飘落。落在地面如同洒落的鲜血,又似燃烧的烈焰。
“他为什么认识你?”
“故人。佛曰,不可说……”
——满天风雪催,故人复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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