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湮没,最后一丝光亮消逝。我试图抓住那束光,努力挣扎,只触摸到海面上虚幻的泡沫。渐渐无法呼吸,不再挣扎,任由自己失去力量的身躯下沉,坠入海底。一个声音朦朦胧胧,似深海温柔的蛊惑,让人不自觉沉溺。
啊,又做梦了。
我捂着心口坐起来,类似的梦已经出现无数次了。
矫情个什么劲儿。
“又装病?都五点多了,还不起来?”
门外传来女人的叫骂,嗯,是我妈。
“你笨,你没天赋,你就要比别人更努力,听到没有!”她叫着,指着我的鼻子,“你这幅样子真给我丢脸。”
“今天期末考试,不考到年级前五你试试。”
2
学校是全军事化管理,学习之外的一切都是不被允许的。不过这一切倒是造就了学校的辉煌。升学率多高啊,得到的奖牌那么多,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的名校啊……
讲台上讲着生涩难懂的定理——那是其他学校明年才会学的东西。
“最后一排那个同学,出来!”
我从神游中抽离思绪,起身。
“上课不听讲?3000字检讨,明天交上来!”
……
总是这样呢,开小差达到一分钟,睡午觉超过五分钟,这都是他们惩戒学生的理由。检讨算是轻的了,我曾亲眼见到我之前的同桌——那算是我唯一的朋友——被老师拿铁尺打左手手心,甚至能听见骨头的脆响,殷红的血一滴一滴顺着指缝流下,浸入木质地板的纤维里,妖艳盛开。可是那老师只顾着叫骂,家长赶来时也只是冷漠地让她去医务室包扎一下,理由是——
“去医院处理太浪费学习时间了,反正她右手还能写字。”
后来她去哪里了?我不知道,或许大家都不知道。
没有感情,失去自由,学习成了生命唯一的目的,这就是这所学校里学生唯一的宿命吗?
我不甘心啊。
3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年级第六,这是我能达到的最好的成绩了。
我叹了口气,收起卷子。
考得不错有什么用呢,还是没有达成妈妈定的目标啊。
窗外的枯叶在光秃秃的枝丫上悬着,最终被刺骨的北风刮落,颤抖着,无助地落入土壤。
走出教室,被浓墨般的夜色包裹,寒风像一把刀子划过脸庞,我裹紧了羽绒服,突然意识到,是啊,都到冬天了。
4
家就在学校附近,住的基本都是同校。学校九点钟放学,走路的话十几分钟就到了。
“你这个废物,我花那么多钱给你请私教是白花的?年级前五都考不进?”女人脸上挂着怒容,咒骂愈发肮脏。她用她那留着尖尖的指甲的手指着我,一步一步逼近。
呵,她今天倒是不打我了,多半是因为怕打住院了影响学习吧。
“你今天别想睡了,给我好好学!”
我如往常一般从堆积成山的练习册中找出一本,开始写。一旁的垃圾桶里,装着刷题用完的一管管笔芯和一张张草稿纸。每当困顿,只有抿一口咖啡,苦涩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刺激着味蕾和神经,才得以清醒。往外看,没有哪一家是熄了灯的。一扇扇玻璃窗里映着各色的台灯的光,光溢出楼栋,远看竟如繁星满天——那都是些彻夜苦读的学生。每个人的笔尖与纸张摩擦,沙沙的轻响汇成一片压抑。
我垂眸看向眼前的题目,我们无力改变这一切,却也很难坦然接受。
为什么还会保有一丝希望呢,在这里一分钟的休息时间都是奢求,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啊,早就该忘掉了。
5
我最终还是如她所愿,考上了这所学校的高中部,也得到了她说的那些奖,可是,她还是没有对我笑过。
为什么啊,我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努力了吗,我不是成了她最希望的样子吗?我不理解。
罢了,还是我太懦弱了,没有勇气去问,没有勇气去打破这片囹圄。
是我们太懦弱了。
6
最近压力越来越大了,随堂练习和周测月考一轮接着一轮,书房的墙上贴着考砸时成绩条,我妈说,要让我永远铭记这些耻辱。
头好疼,像是被一把手术刀劈开了一样,最近常常忘记一些事情,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真的是人吗?
渐渐地,视力也开始下降,坐在最后一排已经认不出黑板上的字了,试卷不凑到眼前也看不清,像是隔着一层雾一样。
常常在课上睡着,喝再多咖啡也没用,经常是被老师一巴掌扇醒了,过不了多久又接着睡过去。不要睡着了,这次千万不要了……我常常这样暗示自己,没事的,熬过高中这三年,到大学就好了。
可是谁又知道呢?
7
有次我在课上时晕倒了,送到医院,好像说是心血管的慢性病吧,我妈听说问题不大,买了药给我还骂了几句,这件事也就算是完了。
我有病,病得不轻,可这已不仅仅是身体层面的了。
坐在阳台上,突然好想跳下去。
可惜上面装着高高的铁栏杆。
这病,得治。
8
那天我们班来了个转学生,他那么耀眼,和我们这些面容憔悴的人简直不在同一个世界,更何况,他的成绩也不比我们差。
然而他并未成为学生的焦点,也正常,我现在在班上记得名字的不超过五个,反正大家下课都是各写各的作业,没有哪个人会从厚厚的眼镜片后边抬起头来,仿佛对世界都失去了兴趣。
真可惜,那个转学生恐怕也要变成我们这样的人了吧。
9
一个月了,他竟然没有被我们同化,还成了我的同桌,他说,要和我交个朋友。
朋友?好久没听说过这种字眼了。
真奇怪,我居然还有时间思考这种东西。
10
他倒是时常劝导我。
有什么用呢。
他炽热,率真,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校园里也能意气风发。
我这样无趣的人不配有这样的朋友。
不是你有病就一定有人能救得了你。
教室是没有窗户的,四面都是雪白的墙壁,却像铁做的一样,禁锢着所有人的青春,抹杀了所有人的阳光。
罢了。
11
病情好像重了,当医生对我妈说我最多再活半年时,老师和我妈都表示惋惜。
呵,惋惜。
是对一件趁手的,能让她们得到荣誉和称赞的,却即将报废的工具的惋惜吗?
家长把我们当做长脸的,拿来炫耀的“底气”,学校让我们成为他们的奴隶,用身体透支着,换来他们的荣光,让他们的资本愈加丰厚。
可笑。
12
那一天来得比预计的还要早。
我看见梦中那片海中央,我曾经那个同桌笑着向我招手。她的血滴在海水里,像一朵彼岸花绽开。
她向我招手。
这次看见这片海,我似乎已经不害怕了,甚至轻笑出声。
真好。
我走向那片海,任凭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我。
微风拂过,海面上涌起一小簇浪花,随后后化作泡沫散去,海面恢复平静。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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