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门她就被门口的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面前的桌子摆着一整套还算素雅的茶具,但茶具旁还七零八落的摆了两三摞书,书里还夹着纸。书能看得出来爱护得很好,不过有点发黄和被翻得翘边。书旁放着十几个零落的各样的茶宠和泥人,椅子上叠着一大堆衣服。地上还有一支木簪子。桌子后大柜子上无数坛酒、诗画书籍、烟枪、丹药,首饰,匣子、刀剑、杯子、扇子等不过摆放极为混乱,无论从颜色还是品类甚至大小都没按着放好。白芷倒吸了一口凉气,想给自己倒杯茶喝冷静,打开茶杯盖又不能确认这凉了茶到底泡了几天。放下茶杯扭头就看见一个竹筐里面全是乱七八糟的衣服和羽毛。
……她退出主室,面无表情地看向四周的青竹佛塔,再进入主室,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和颜色闪瞎眼睛。
或许一会问完问题,她可以帮师尊收拾一下屋子。白芷往屋子后面走,尽量忽略一路上一箱一箱的各种奇怪小玩意。
又是一处竹林,白芷走至石泉处,行了礼。
沈宛设了结界,早就知道白芷来了自己的屋子,但她当时在泡药疗伤,实在没办法收拾屋子,她背对着白芷思考着要说什么才能起到正面引导作用。
想了半天,她清了清嗓子,转头“其实为师的屋子平时不这样。”
白芷沉默,她只是年纪小,她不是傻子。
沈宛转身,小臂横撑在石潭边缘。黑色的湿发粘在她脸颊边,脸靠在紧实起伏的臂上仰视小白芷。白芷没有想到看着清瘦柔和的沈宛事实上肌肉线条这么明显。白皙的皮肤上有不太明显的几道疤,被泉水的温暖泡得皮肤微微泛着粉。她身后有几朵鲜嫩的芙蓉,蕊心摆着丹药和贴着符纸。
“师尊受伤了吗?”
“前几天绻珩帮我收拾房间的时候收藏的箭从柜子上面掉下来了然后我刚好站柜子下面…”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颇为尴尬地补充“偶尔,偶尔屋子太乱了都是绻珩来帮我收拾,她不知道箭这种东西一般不能放太高。”
白芷盯着芙蓉花看“弟子也可以帮师尊收拾,下次我和师姐一起吧。”
“好啊”沈宛眼睛一亮,直接站起身。白芷看到她要起身时猛的后退一步扭过头去,沈宛惊奇地走上岸,披了件外衣“你这个小孩,我们还都是女子,你躲什么。”
白芷脸有点红,视线飘忽了好久才敢看向前,还好,沈宛穿着素肚兜,她心下稍安,但说话还有些结巴“赤身与人讲话不雅。”沈宛看着这个才刚比自己腰高点的小孩,毫不在意地用湿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再手指一点将身上的水汽脱离。她也不好好穿衣服,就笼着一件宽大的外衣,双腿交叠着坐在竹椅上。“今日找为师什么事啊~想要为师的抱抱吗。”白芷扫了一眼她白净细腻小腿,移开目光。她从小跟着父亲长大,父亲画禁图的,她日常接触的都是些烂醉的男人,女人的躯体对她来说就是那些醉汉口中的“话本,青楼”之类的魅惑不雅的东西,不要说她不喜欢与人接触,就算她想要,沈宛穿成这样她怕是也会拒绝,太容易让她想起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弟子炼不出丹药,特地来向师尊请教。”她行礼,掏出一个小炼丹炉。
沈宛看着她炼止痛丹,指导着她火候和力度,等到丹药快成型时,白芷的手被气流带着跑偏,只见丹药又有变成一滩水的危险,沈宛握住她的手,一点点地推动气流和调整火候。草药的清香和耳朵上小果的甜味飘向鼻尖,白芷机械地被沈宛带着走,终于捏出了一颗滚圆漂亮的丹药。
“很不错嘛,指导两句就练出来了,一会我去再给你拿草药我们多练几次就好了”沈宛倒茶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一下,又倒了一杯给白芷。“这个好喝,你喝这个。”
白芷低着头喝茶,犹豫再三,将握得温热的丹药递给沈宛。
“虽然弟子知道师尊不缺丹药,…”“为师受的小伤才不用吃这个,这是你第一颗,我要放起来藏好了。”沈宛将丹药接过去放进袖袋,越看这小孩越觉得乖巧可爱,低头就在白芷的脸上亲了一口。她的唇上抹了胭脂还沾着茶水,白芷脸上感觉湿湿腻腻的。一拿起镜子看到自己脸上有个唇印,慌忙就跑去温泉边把帕子沾湿要擦脸。
这么可爱的幼小的孩子,如果爹娘疼爱的话,在这个年纪应该不会震惊或者抵触拥抱亲吻才对。沈宛神色一转,想起她身上的伤口。
估计这孩子难交朋友,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应该也不会找她要帮助。沈宛想着自己的日程,估摸着要给她开小灶和想办法让其他弟子照顾她,不然这么迟才开始修炼、无依无靠、还一下子跃成内门弟子太容易被针对了。
“师尊,下雨了!”白芷对着她喊,雨水从指缝中流到她的脸上,沈宛挥一挥手雨水直接绕着白芷飞了出去。
“你初来凝华宗,不清楚此地气候,你师尊的这两座山是和春岫和和春侧峰,没有四季只有春天,专栽春天生的草药,每过几天就会下小雨,以后出门记得带把伞。”
白芷跑过来贴着师尊走进屋子,好奇地看着水都避着自己落开。沈宛进屋四处看了看,从角落找出来一把画着竹子的油纸伞递给身边的白芷。“别急着回院,陪着师尊用午膳吧,我叫了灵鹤去拿双份的饭菜。”白芷疑惑,“不是说高阶修士都辟谷吗,师尊也是会吃东西的吗。”
沈宛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语重心长地回答“你知道为什么宗主他们都瘦得像个木架子吗。”她拍在白芷肩上“因为这些仙人辟谷饮露肌肉全部掉光了,我才不要像他们那样,你师尊一拳能把宗主打得全身骨折。”
“可是师尊也很瘦。”白芷用眼睛量了一下沈宛的腰身和手臂。
“哎那不一样啊,你师尊我的肉全变成肌肉了所以身材匀称健康。”她一手捞起白芷,笑容灿烂“你看,换做别的辟谷瘦弱小丹修哪里能这么轻松地抱起你们,别说你一个了,你的师姐们要抱抱我能把你们三个都抱起来,师尊可是很公平很爱你们的。”
眼见沈宛又要亲她,白芷果断地拿手堵住她的嘴,于是沈宛就笑眯眯地亲她的手。好痒,白芷松了手,为了不被亲一头埋到沈宛的颈窝里。草药和野果还有发间清泉芙蕖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白芷听到她颈侧稳定有力的脉搏。
听闻孩子在子宫时,听得最清楚的是母亲的心跳,所以将婴儿放在靠近心脏的位置时婴儿会很容易睡着。白芷非常赞同这个观点,因为听着沈宛稳定有力的脉搏声长久炼丹的疲累感随着困意袭来,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沈宛感觉到白芷逐渐绵长稳定的鼻息,并不意外地抱着摇了一会,等她睡踏实了将她放在自己的床榻上盖好了被子。
她天生引小动物喜欢和孩子亲近。沈绻珩刚出生的时候身体极弱,睡眠不稳,都是她抱着哄着一点点调好睡眠的,以至于拜师后还会来缠着她睡觉,而且要求很多,不许师尊背对着她睡,还一定要缩在她怀里。现在大概长大了一些脸皮薄了,怕被师妹笑,不仅不上来和她睡觉了,还一提就着急。
沈宛走神想着事情,顺手将桌子上的东西搬到柜子上。简单收拾后,仙鹤叼着食盒飞入院中,沈宛接过食盒一盘盘摆在桌上。看了看时辰,走去窗前把白芷摇醒。
小白碟里摆着鱼脍,云母汤搁在莲花炖盅里,白釉盘上是皮下冻的晶莹剔透的白切鸡,还有两只青瓷碗各装了一份上汤芥菜。“为师喜欢吃生鱼片的,你要是吃不惯就夹这个鸡好了。”她拿着小碗给白芷盛了碗汤。“这是云母汤,云母安神镇惊、止血敛疮,不知道草药课你上过没。”她又拿了一只碗舀汤“为师原本想你到了山上可能会睡不安稳让你喝点安神的,谁能想到你适应力这么强,在别人身上都能睡着。”
白芷想说自己在家经常被打完之后关在门外,所以习惯了在哪都能睡着,但这样的话说出来有点破坏气氛,她又想说是因为沈宛身上的香味很舒服,但是这样像茶馆那只被人笑腿短还摇尾巴的小狗。于是只好板着脸不说话直接把汤喝完了。沈宛眉眼弯弯地给她碗里夹菜。
饭后白芷打着伞出了门,一路走到佛塔。于是忍不住又站着着听了一会檐铃风声发呆。风急雨骤,她躲进佛塔发现里面全是经文。她随手拿下一卷,这本经文似乎被翻阅过多次,编绳是不符合竹简的新。“八十八佛忏悔文”,她翻开竹简读了几句,又放下了。沈宛看起来像是一个鲜活入世得和佛经完全不相关的人,而且她这些年诊治的人遍布四海八荒,她不理解这些书的存在。
待雨小一点后她出了佛塔又往深处走,看见了一个石碑。
“琅玕尊主白松竹与丹凰尊主白风月之墓”
白风月?她不是魔尊吗,怎么和上一任凝华宗宗主葬在一起?白芷蹲下身仔仔细细去看石碑。
“ 长羽叩琅玕,银鞍照玉冠。白玉烧犹冷,朱砂碾愈丹。”
琅玕,这首诗是在夸白松竹吗?白芷走神,隔着衣服去用力按结痂了带着痒意的疤。
“这里可不是小孩该来的地方。”沈宛提着酒和衣摆,温声提醒。
白芷吃了一吓,弹跳起身。
“不过来都来了,顺便祭拜一下前宗主吧,反正除了为师以外没有其他人会过来了。”她垫了张布,随后跪在上面。白芷有样学样的跪着“为什么会没人来?”
“白丹凰跟他一起埋在这,别人不是怕她怕得要死就是恨她恨的要死,谁敢来。这人就算死了别人也怕她会复活,不敢在她坟前骂她。”
虽然她一点都不在意。沈宛想。
沈宛将酒倾倒在地上,抱着另一个酒坛喝了一口酒。“白琅玕是我师尊,当时世人都说他白玉烧犹冷,说我师姐是朱砂碾愈丹。”
“师姐?”白芷更不明白了。
“白丹凰是我师姐。”她又喝了一口酒,摸了摸她的头。“凝华宗的事情你长大一点就会知道了。”
“哦”,白芷点点头,“那其他人呢”
“琅玕白玉烧犹冷,丹凰朱砂碾愈丹。沾衣青女藏冬鹤,琼芝玄女裂五峦。山水明眸点海潮,修琴素手拨云端。”她又喝了一口酒“这里的六个人,活着的只剩三个了。”
她沉默了一会,转移话题,“还有首不全的,你要是努力,说不定也能进去。掷果提刀引熏风,如昭舞剑竞芳菲。通尘钟停万籁寂,霁晓哨响千兽归。蒹葭瑶姬石饮羽,仲诚子路缨染绯。”
她将空酒坛放下,带着一点自满的笑意用染了桃花色的手指指着自己“为师字蒹葭。”







请登录后查看回复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