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我是最不起眼的女生林溪。
>江屿是永远年级第一的耀眼存在。
>毕业前我折了499颗星星,却始终没勇气送出。
>十年后同学会上,他坐到我身边:“当年你总在看我。”
>我慌乱否认:“怎么会。”
>他拿出一个褪色玻璃瓶,里面装满星星:“毕业那天,我在你座位捡到的。”
>“第500颗星星,是不是该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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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把最后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塞进纸箱时,窗外的蝉鸣正撕心裂肺。夕阳熔金,泼在空荡荡的课桌上,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旧试卷特有的干燥气味。高三(七)班,她的名字刻在角落里一张桌子的右下角,被无数道圆珠笔划痕覆盖,几乎难以辨认——林溪。一个普通到尘埃里的名字,像她这个人。
她习惯性地抬眼,目光越过几排同样凌乱的桌椅,精准地落在教室最前方靠窗的位置。那里已经空了。江屿的座位。桌面上连一道多余的划痕都没有,干净得像他的人——永远一丝不苟的白衬衫领口,永远沉静专注的侧脸,永远悬挂在年级榜首、让人连嫉妒都显得无力的名字。他是悬在七中上空的一轮骄阳,光芒太盛,足以灼伤所有试图靠近的目光。而她,只是墙缝里一株最不起眼的苔藓。
收回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桌肚深处。那里,藏着一个她小心捂了三年的秘密。一个沉甸甸的、瓶身被磨得有些发毛的玻璃瓶。瓶子里,挤挤挨挨,塞满了细小的、五颜六色的星星。四百九十九颗。每一颗,都是在深夜台灯下,用从旧杂志、糖纸甚至用过的草稿纸上裁下的边角料,笨拙地折叠而成。每一次折叠,指腹都会留下纸张锐利的触感,心里却像被某种温热的、酸涩的液体缓慢填满。
她知道他喜欢深蓝色,像他偶尔抬头望向窗外天空的眼神。所以,深蓝色的星星最多。有些星星的棱角甚至被她的汗水微微洇湿,变得模糊不清。她记得他打球擦破手肘时微微蹙起的眉,记得他解出难题时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流畅轨迹,记得他拒绝隔壁班花时礼貌却疏离的语调……这些碎片,都被她笨拙地叠进一颗颗小小的星星里。
瓶口系着一张同样被摩挲得边缘卷起的纸条,上面是她反复练习过无数次、依旧显得稚嫩的一行字:“毕业快乐,江屿。——林溪”。
阳光透过窗户,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拉出长长的斜影。走廊外传来其他班级搬动桌椅的喧哗和告别的大笑。林溪的心跳得厉害,像揣了一只濒死的鸟。她紧紧攥着那个冰凉的玻璃瓶,指关节用力到发白。要不要……现在?趁他还没走远?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燎过荒原。
她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在空旷的教室里激起回音。她顾不上了,攥着瓶子冲出教室门。
走廊尽头,楼梯拐角处,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正和几个男生谈笑着往下走。白衬衫的后背被汗水洇出一点深色,阳光跳跃在他柔软的黑发上。他微微侧着头听同伴说话,嘴角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的浅淡笑意。那笑容,像一道无形的壁垒。
林溪的脚步,像被瞬间冻住的水泥,死死地钉在了原地。手里紧握的玻璃瓶硌得掌心生疼。勇气在看清他背影的刹那,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和他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这几步距离,还有整个银河系般难以跨越的光年。那个玻璃瓶,那些耗尽了她所有隐秘心事的星星,此刻重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几乎要烫穿她的掌心。她猛地转身,几乎是逃回了空无一人的教室。
夕阳最后的余烬彻底沉入地平线,教室里一片昏暗。林溪蹲在自己的座位旁,胸口剧烈起伏。她颤抖着手,把那个沉重的、承载着499份心事的玻璃瓶,连同那张写着名字的纸条,胡乱地、带着一种近乎自弃的绝望,塞回了那个熟悉的、布满划痕的桌肚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那点可笑的冲动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羞耻,也一同埋葬。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是踉跄着跑出了教室,再没有回头。那个角落的桌肚,像一个被遗忘的、无言的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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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的“七中07届高三(七)班同学会”,定在市里一家格调颇高的西餐厅。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水、红酒和怀旧的气息。林溪坐在角落里一张铺着暗红色丝绒桌布的圆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高脚杯杯壁。周围的喧嚣——关于升职、关于学区房、关于孩子奶粉钱——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她穿着得体的米白色套装裙,化着精致的淡妆,是职场里干练的林主管。可坐在这里,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缩在角落、连呼吸都怕打扰到别人的林溪。
一个身影在她旁边的空位落座,带着一丝熟悉的清冽气息,像雪后松针的味道。林溪下意识地抬眼。
时间似乎格外优待他。褪去了少年时那份清瘦的棱角,轮廓更显深邃英挺,眉宇间沉淀着属于成功人士的沉稳与掌控力。深灰色高定西服妥帖地包裹着宽肩窄腰,袖口露出一截干净的白衬衫和一块低调奢华的腕表。正是江屿。他不再是遥不可及的骄阳,却依旧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
“林溪?”他开口,声音比记忆里更低沉悦耳,带着一丝确认的笑意,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好久不见。”
林溪的心跳猛地漏掉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指尖掐进掌心,努力维持着面上平静无波的微笑:“江屿?是好久不见了。” 她端起酒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小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脸上悄然升腾的热度。
“刚才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江屿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红酒瓶,替她空了一半的杯子续上一点,动作流畅优雅,“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他的目光并未移开,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闪避的专注,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高中那会儿,总觉得……你好像经常在看我?”
“轰——” 林溪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脸颊烫得几乎要烧起来。那被岁月深埋的、笨拙而隐秘的注视,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精准地挖了出来,暴露在明亮的水晶灯下。她猛地低下头,盯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会!你看错了吧?” 否认得又快又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急于钻回自己的洞穴。
江屿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她瞬间绯红的耳尖和慌乱躲闪的眼神,唇边的笑意似乎深了些许,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了然。他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晃了晃自己杯中的红酒。餐厅柔和的光线落在他线条利落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就在林溪以为这个话题已经揭过,暗自松了口气时,江屿放下了酒杯。他从容地伸手,探入自己西服内侧的口袋。那动作自然得如同取出一张名片。
一个东西被他轻轻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丝绒桌布上。
林溪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磨砂质感的玻璃瓶。瓶身布满了细密的划痕,边缘处甚至有些地方被磨得微微发毛,透出一种经年累月摩挲后的温润感。瓶子里,密密麻麻,塞满了五颜六色、大小不一、折叠得有些歪扭的纸星星。深蓝色的最多。在餐厅迷离的灯光下,那些陈旧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星星,安静地挤在一起,折射出微弱而固执的光芒。
是她当年塞在桌肚里的那个瓶子!那个她以为早已被当作垃圾清理掉、连同她青春期所有卑微心事的瓶子!
林溪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那个褪色的玻璃瓶,以及瓶身上系着的那张同样泛黄卷边的纸条。纸条上,那行她曾经反复练习、稚嫩得让她此刻想要钻地缝的字迹——“毕业快乐,江屿。——林溪”——清晰得刺眼。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倒带键,呼啸着将她拽回那个弥漫着粉笔灰和落日余晖的空旷教室。她塞回瓶子时的绝望和羞耻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将她淹没。她的指尖冰凉,嘴唇微微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瓶子,像盯着一个失而复得却又令人无比难堪的罪证。
“毕业那天,大家走得都急,”江屿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却牢牢锁住她瞬间失血苍白的脸,“我落了东西在教室,回去拿的时候,正好看见它……从你的桌肚里滑出来。”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个承载了太多秘密的玻璃瓶,“我猜,它应该是我的?”
林溪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嘲讽或戏谑,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洞悉了一切的温和。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知道她那些可笑的、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目光?知道她耗尽心折叠的这些廉价的星星?巨大的羞耻和一种迟来了十年的、无处遁形的慌乱,让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我……”她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个瓶子,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手指下意识地抓住放在腿上的手包,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甚至想抓起包立刻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林溪。”江屿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准备起身的动作僵住。他的目光依旧停在她脸上,那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温和的探寻,有隐隐的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微微倾身,缩短了两人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距离。餐厅悠扬的背景音乐似乎都模糊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清晰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的声音,清晰地叩击着她的耳膜:
“所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个装满星星的瓶子,最终又落回她因极度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那第500颗星星……现在,是不是该补给我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他专注的眉眼上,映亮了他眼底那片深潭里,清晰映出的、她此刻仓惶失措的倒影。那目光像一张温柔的网,将她牢牢罩在原地。她忘了呼吸,忘了羞耻,忘了逃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刚才那句话,像投入深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震得她心口发麻,耳膜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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