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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时分

开学第一天,我就被挂上校园论坛:“给林澈递情书的第108个痴心妄想者”。 作为广播站站长,我面无表情念完这条热门帖子,顺手把背景音乐换成《梦醒时分》。 所有人都在等林澈的反应——那个永远懒洋洋的校园神话。 他却破天荒抢过麦克风:“抱歉,让她念了三年告白信的人,是我。” 电台突然插进一段音频,是我昨晚哽咽练习的:“林澈,我喜欢你…” 全场静默中,他轻笑:“要不要坐实这个罪名?” 教导主任突然破门而入:“关掉!谁让你们公开早恋的?” 林澈拽起我狂奔时,我听见他心跳如雷。 原来被屏蔽的,一直是我。

 

 

开学第一天的午间广播,日光透过百叶窗,把空气切成明暗相间的条块,灰尘在其中缓慢浮动。我坐在麦克风前,面前摊着那页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点打印机余温的A4纸。论坛热帖的标题加粗放大,像一道新鲜的伤疤。

 

“《号外!开学首日惊现给林澈递情书的第108位勇(yuan)士(zhong)》。”我的声音透过电流,清晰地传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平静无波,甚至有点过于标准的字正腔圆,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我自己知道,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的那点尖锐刺痛。

 

底下是冗长的、充满戏谑的回帖,“赌她能坚持几天?”“勇气可嘉,脑子不好。”“林澈看得上这种?截图里眼镜片厚得能防弹了。”

 

念到最后一条高赞评论,我顿了顿,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一划,背景音乐悄然切入陈淑桦的《梦醒时分》,哀婉的旋律流水般漫溢出去。

 

“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满是悔恨…”

 

广播站窗外,隐约能听见教学楼那边爆发出的一片哄笑。这配乐,杀人诛心。

 

我能想象此刻外面的场景——教室里歪倒的同学,挤眉弄眼的八卦,还有被无数人下意识寻找的那个焦点。林澈。那个永远懒洋洋、对什么都显得漫不经心的校园神话。他大概又会像过去每一次一样,对此报以一声轻哂,或者连反应都吝啬给予,留给众人一个更令人浮想联翩的淡漠背影。

 

音乐放到间奏,我关掉麦克风,准备切下一首日常曲目。导播间的玻璃外,站长学姐焦急地指着门口,嘴巴一张一合。

 

没等我听清,身后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

 

一股微燥的、带着夏末阳光气息的风卷入控制室。

 

我回头。

 

林澈就那么斜倚在门框上,微微喘气,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跑过来。额前碎发有些乱,一双总是氤氲着薄雾似的桃花眼此刻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我。午后的强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金边,看不真切表情。

 

整个广播站内外,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连窗外原本喧嚣的蝉鸣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暗藏的期待被拉扯到极致。

 

他几步走过来,无视一旁目瞪口呆的导播,俯身靠近我面前的麦克风。温热的气息不经意掠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抱歉。”他的声音透过广播传出去,比平时听到的更低哑一些,像裹着砂砾的丝绸,刮过所有人的耳膜,“让她念了三年告白信的人——”

 

他顿了一下,整个世界也跟着停顿。

 

“——是我。”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梦醒时分》都恰好唱到了尾声,徒留一片空白般的电流杂音。

 

然后,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修长的手指在控制台上一按。老式的设备咔哒轻响,一段绝不属于电台歌单的音频突兀地插播出来——

 

先是几秒细微的、电流般的杂音,接着,一个努力压抑却仍带明显哽咽的女声断断续续响起:

 

“…林澈,我…我喜欢你…很久了…从高一那次…”

 

声音模糊,背景安静,明显是私下的录音,带着卑微的、练习了无数遍却依旧磕绊的笨拙。

 

是我的声音。

 

是昨天夜里,我在空无一人的宿舍水房里,对着手机,反复录了又删、删了又录,最终却依然没有勇气发送出去的那段徒劳的告白。

 

它怎么会在这里?!

 

血液轰的一声全部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我浑身冰凉,僵在椅子上,无法思考,只能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几乎要震碎肋骨。

 

那段短暂而煎熬的音频终于播放完毕。

 

一片足以吞噬一切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校园。

 

林澈的手指还搭在控制台上,他没有看我,目光扫过窗外——那里已经聚集了无数张震惊到扭曲的脸孔。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透过麦克风,那声笑被放大,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致命的挑衅。

 

“所以,”他侧过头,终于看向我,眼睫微垂,目光沉静而专注,仿佛这方寸之间只剩我一人,“沈芊芊同学——”

 

“要不要坐实这个罪名?”

 

时间凝固。空气凝固。我的呼吸也凝固了。

 

“哐当——!”

 

广播站的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猛地撞开,撞在墙上发出惊人的巨响。

 

教导主任铁青着脸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镜片后的眼睛喷着火,手指颤抖地指向我们:“关掉!立刻给我关掉!谁给你们的胆子!公开早恋?!反了天了!”

 

《梦醒时分》的尾奏还在不合时宜地悠扬回荡。

 

下一秒,我的手腕被一股温热的力量猛地攥住。

 

林澈从控制台前猛地站起,一把扯下广播线,音乐戛然而止,刺耳的静默里,他拉着我,撞开惊愕的人群,冲向广播站的后门。

 

“站住!林澈!沈芊芊!给我站住!”主任的咆哮和无数喧哗惊叫被狠狠甩在身后。

 

走廊的光线明明灭灭地掠过眼前,风呼啸着灌进耳朵。我被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牵引着,跌跌撞撞地奔跑,视野摇晃,只看得见他绷紧的后颈和黑发。

 

楼梯口,他猛地将我拉近,护着我侧身避开一个端着作业本吓呆的同学,我的额头不经意撞上他的胸膛。

 

隔着一层薄薄的夏季校服布料——

 

咚。咚。咚。

 

一声声,沉重、迅疾、失了章法,如同战场上溃败奔逃的鼓点,清晰地透过骨骼血肉,传抵我的耳膜。

 

原来…不是假的。

 

原来被屏蔽的,一直是我。

 

奔逃的脚步慢了一瞬,他低下头,碎发扫过额角,目光相遇的刹那,那片总是懒洋洋的迷雾散去,底下惊涛骇浪,清晰无误。

 

我的心跳,也在那一秒,彻底丢盔弃甲,与他胸腔里的雷鸣,汇合成同一种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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