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没都?赶紧的啊一会儿不赶趟儿了!”
1999年,晚春的风吹得路边的野花都开放,空气里都带了一些芳香。
是个好季节。
哈岚这天气,说怪也怪,前一阵子还在下雪,过几天就能出太阳,再过一阵子气温就慢慢爬上来了。
郑北把军大衣一脱,换上了那件百穿不厌的老头衫,外面套了个薄褂子,用他的话来说,“衣服穿久了也有感情,你不穿就不得劲儿。”在镜子前照了照自己。
“刚买的镜子是好哈,这照出来亮堂的。”
郑北对着镜子又欣赏了半天自己的帅气,进屋一看,顾一燃穿了一件米白色高领毛衣——之前逛街的时候南南挑的,说是他燃哥这么帅穿啥都帅,这件最帅——外面还是穿了件风衣,戴了一条郑母亲手织的围巾。那副细框眼镜还是戴在他脸上,一整个冬天顾一燃的头发也没咋修过,长长了不老少,现在的刘海能微微遮住眼睛,每天都得在头上抹点发胶才能不被风吹得凌乱。即使这样,顾一燃一样能把郑北迷得神魂颠倒。
郑北盯着顾一燃看得出神。
不对,不对!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看的!
大老爷们儿是没啥好看的,但是这顾一燃咋就这么清秀呢。想亲……不对,不对!郑北,你是警察!不是在涉黄场所逮的那些变态!
郑北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俩人只是同事关系而已!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
顾一燃看着郑北吭哧瘪肚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的样子,看着他从耳朵红到脖子根,怪觉得可爱。平时看惯了郑队雷厉风行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子,怪可爱的。顾一燃也笑起来,也不忘调侃,“怎么了,踩到耗子了,还是开春身上刺挠了,这么抓耳挠腮的?”
郑北大手一挥:“嗐,你可别拿我开涮了。都收拾清了?”拉过顾一燃的行李箱掂了掂,“诶呦我天你这装啥了啊,这老沉的,你把承重墙装里了啊?”
顾一燃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知识就是力量。”越过郑北出了门,留下轻飘飘一句,“多看书,多增长点知识。”
郑北呲了呲牙,行啊,这顾老师还是顾老师,还得上课。
郑北拎着箱子到了楼下,郑南一群人早在下面等着了,郑母把一口袋一口袋的东西往车上送。
“这得带着啊,你们在三亚要是想吃家里的饭了就自个儿把这个煮煮。”郑母又把一袋子自己捏的饺子递上车,如果不是郑北的这辆车够大,恐怕早就没有几个人的位置了。
“诶呦我,行了妈,”郑南拉了拉郑母的衣角,指着后座满满当当的特产,“这都快坐不下了,哪儿还有地儿啊?”
“你别看东西这么多,根本就不禁吃,你们好几个人好几张嘴呢,两天就吃没了。”
郑北和顾一燃并排站在旁边,春风吹得让人很舒服,风微微吹起顾一燃的刘海,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整个人看过去,都像是被撒上了一层金粉。
郑北侧过头,看到顾一燃镜片后面的睫毛,他那双眼睛生得很好看,眼神里仿佛有万字情诗。虽说是晚春,现在的温度还不至于把围巾摘下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顾一燃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他的睫毛被风吹得轻轻颤动,连带着蓝色衬衫的领口。
两个人离得很近,郑北能够闻到顾一燃身上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和自己衣服上的味道一样,那是一种阳光晒过的温柔感,安心,舒适。淡淡的,幸福的。
“看够了没?”顾一燃突然转过脸,那双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谁看你了?”郑北猛地把视线错开,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我这……是数后备箱几个包呢!”
“那数清楚了吗?几个包?”
“……没有……”
顾一燃轻轻笑着,伸出手给郑北整理了一下外翻的衣领,指尖不经意地划过郑北颈侧,郑北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两眼直愣愣地看着顾一燃。
好看,怎么这么好看呢。
他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顾一燃对上郑北的视线,只觉得那视线炽热,要把自己的心融化了。
“妈!真装不下了!”郑南又看着自己亲妈把一箱黄桃罐头搬上车,“您干脆把整个哈岚都搬三亚去算了。”
“还有这个,自己家腌的小咸菜,贼好吃!你们去了三亚可吃不着这个!再说了,俺们家小顾儿就得意这口,是不小顾儿?”
被点名的顾一燃立马换上了乖巧的表情,点点头,“对,就爱吃咱家的小咸菜!”转身却跌进郑北灼灼的目光里。
好近……鼻尖……碰到一起了……
“顾老师,”郑北突然压低声音,“刚是不是故意碰我脖子,是不是对我有啥想法?”
顾一燃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出狡黠的光,“郑北,没有证据,可不能妄下结论。”
郑北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远方的春风吹来了枝头的一两朵桃花,也把郑北心里那片原本平静的湖水吹得泛起涟漪。
“行了妈,别装了再装车报废了。那我们走了啊。”
车子终于载着满满当当的行李和几个小崽子晃晃悠悠地驶离了哈岚,向机场方向出发。一路上郑南和赵晓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畅想着三亚的沙滩海鸥,越说越来劲,把郑北吵得脑仁都大了,顾一燃则是偏着头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光景,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哥,你说到了三亚咱们几个吃啥去啊?我这出门儿太急,没装钱包啊这。”赵晓光一摸脑袋郑北就知道他又憋什么招呢,果不其然,这小子又想让自己掏钱请客了。
郑北眼珠滴溜一转,“嘶……晓光啊,你要老这样,那我可得想想是不是得把我妹妹让你娶了,你说这要是嫁过去了,三天这得饿九顿啊,那不行那不行。”
赵晓光一听这个可急了眼,恨不得现在就给郑南表忠心,大手一挥就把这几天的衣食住行费用都给包下来了,拉着郑南的手侧头看她,“南南,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郑北透过后视镜看了俩人一眼,“再嘚瑟给你俩踹下去。”
这得亏瑶瑶她们没再一辆车,要是都挤在这辆小破车里,还不知道得闹腾到什么时候。后座的赵晓光和郑南你侬我侬,旁若无人地腻腻歪歪,一点都没把她哥当人。
郑北心里也有些萌动,偷偷瞄了顾一燃好几眼。
……
飞机落了地,三亚湿热的海风扑面而来,一点也不像哈岚干冷的天儿。一群小崽子可就撒了欢,都带着老舅的小孙女到处跑,一个个就像是终于脱缰的野马,在碧海蓝天下肆意欢笑着。张雪瑶她们几个喜欢热闹,就在海里玩儿疯了,对赵晓光群起而攻之,国柱和老舅在岸边带着孩子堆堡垒,逗得孩子咯咯笑。
郑北刚从海里游出来,张雪瑶这小丫头真是不消停,在地上跟自己过招,在水里也得跟自己比划。他穿了一件花里胡哨的沙滩裤和一件白色背心,现在都湿哒哒地贴在自己身上,精壮的手臂在阳光下勾勒出完美的线条,背心也被水沁得有点透,若隐若现的胸肌和腹肌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郑北随便一抓头发,大大咧咧地就奔穿着保守的顾一燃去了,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看了看顾一燃这身装扮,简单的白色T恤,卡其色的休闲短裤,还有一件薄薄的防晒衫,还戴了个墨镜,怎么看都是一种高阶知识分子的调调,惹得郑北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
“诶,顾老师,你瞅瞅人家,都是背心和沙滩裤,一瞅就是来旅游的,咋到了你这儿就跟领导来视察似的,给你本书你是不还得真看啊?”
“怎么了,想上课了?”
郑北把顾一燃的墨镜摘下来放在一边,“行了啊,别整老师那套了,走吧顾儿,玩儿去喽!”拉着顾一燃就朝大海跑,顾一燃险些也被他给拽倒,脚下柔软的沙砾差点让他失去平衡。
“郑北,你慢点!”顾一燃无奈喊了一声,很快就被海浪和同伴们的嬉笑声所淹没。他能感受到郑北手心的温度,滚烫的,带着海风咸湿的气息和阳光的热度,手腕被郑北牢牢攥住,和他一起奔向那片有光的海滩。
郑北回头朝他咧嘴笑,露出两颗虎牙,“慢啥,再慢都不赶趟了!”手上力道不减,几乎是半拖半拉才把顾一燃带进浅滩。
冰凉的海水没过他的脚踝和小腿,那身格格不入的休闲装也湿了个裤脚,顾一燃无奈看向郑北,郑北背对着阳光朝他笑,莫名就让他觉得心安,以前那些年的大雨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刺眼的阳光晒干,暴雨中迷茫的人也找到了方向,会循着光往前走,不再回头。
顾一燃正想得出神就被一捧冰凉的水花激得回神,再一看,郑北坏心眼儿地捧起一泼水花,精准地洒向顾一燃。
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溅了顾一燃一身,他看着面前这个笑得像大男孩一样的罪魁祸首,索性也就放下那些让自己不痛快的事,眼睛微眯着,也弯腰捧起一泼水,“你完蛋了郑北。”
一场突如其来的水仗在俩人之间掀起,起初顾一燃还能招架得住,但是他显然低估了郑北的实力,毕竟是能跟毒贩子硬碰硬的,战斗力可谓是超强,仗着体力好就想把顾一燃往自己这边带。
“诶,”张雪瑶紧急叫停郑南和晓光之间的闹剧,朝着郑北顾一燃的方向一挑下巴,“你俩瞅瞅,他俩是不是不对劲儿啊?”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过去,国柱抱着小孩子跟老舅也站在岸边看热闹。
就看见郑北一手揽着顾一燃的腰一手拖着他屁股就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你们瞅瞅,这北哥跟顾老师……是不是……”张雪瑶欲言又止,脸上带了一副八卦的笑,“我就说这北哥跟顾老师之间不对劲儿!”
“这北哥这是打算给顾老师摁海里啊?那可不行,他给顾老师摁海里了咱晚上不得继续上课啊?这顾老师铁定得加课啊。”赵晓光说着就要上去拦着郑北,被郑南一把给薅了回来。
“你真是铁直男!”郑南没忍住吐槽了一句,又看向他们两个人的方向,郑北紧紧搂着顾一燃,生怕一个浪头过来顾一燃就把自己给绊倒了,“你瞅瞅我哥那样,那是对待同事的态度吗?这不明摆着把顾老师当个小媳妇儿啦?”
“啥玩意儿?!”
“郑北……!”顾一燃被郑北结结实实搂在怀里,两个人身体紧贴着,这个姿势极其暧昧。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体温清晰可辨,他能感受到郑北身上的温度,混合了海水的气息,把他完全包裹住。
那一刻,仿佛周围的喧嚣也停止了,两个人的眼里只有彼此,再靠近一点点两个人的唇就要碰到一起,两颗心脏在这一刻达成了共振。
郑北看着顾一燃近在咫尺的脸,水珠顺着他微长的发梢滴落下来,滑过他白皙的脖颈,没入衣领,那一双平日里总是盛着智慧和冷静的眼眸中,在此刻只是映着碧海蓝天,还有一个呆住走神的自己。
郑北看着顾一燃,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他想亲顾一燃,这是一个在确保他自己清醒之下冒出来的念头。他想亲顾一燃,想把他抱紧,想带他一起看哈岚的每一场雪。
也许,他爱顾一燃。
是……爱吗?
或许是。
他确定是。
“顾儿……”郑北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咱俩……”
顾一燃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自己无法承认罢了,他迈不出那一步,也不知道怎么迈出那一步。他顾一燃孑然一身,父母去世,也没有其他的亲戚,后半生怎么样凑合都好,可他郑北不一样,他的人生不应该是被自己这样的人打乱顺序。也许郑北以后会有一个很好的人生,他会有一位贤惠美丽的妻子,会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但顾一燃骗不了自己的心。
他的心在跳动。
他的爱在疯狂生长。
顾一燃能够听到郑北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声重合了。他没有抗拒,只是微微偏过头,可耳根却不受控地泛红。
“郑北,他们都看着呢,这么多人呢。”
郑北回头,果然看见几个小崽子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这边,挤眉弄眼地对他俩指指点点,还发出阵阵起哄的声音。
他这才觉得尴尬猛松开手,朝着几个崽子喊:“瞅啥瞅,没见过玩儿水啊?”
顾一燃也趁此机会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捧起水往自己脸上泼了两泼才把自己心头那份悸动压了下去,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但微乱的呼吸和微红的耳廓出卖了他。
晚上,一行人玩累了草草吃了点东西就打算回旅馆睡觉了。
“哥,明儿咱们上哪儿去?是不是得去吃好吃的了?”
郑南和赵晓光拎着一大兜土特产,还在盘算着明天要去哪里吃好吃的,郑北现在可没心思琢磨这些,他必须得找个时间跟顾一燃说清楚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起码……要让他顾一燃知道自己什么心思,等把话说开,顾一燃指着鼻子骂他他也认了。
他要等顾一燃亲自给自己判刑。
“明天再说呗。那我们睡觉去了啊北哥。”
“行,赶紧睡觉去吧。”
门被关上落了锁,所有喧闹声都被隔绝在外,只有海风轻拍海浪的声音从窗户溜进来,房间的空气里还有海风咸湿的味道,但郑北觉得更多的还是从自己的胸腔里弥漫出来的,名为紧张的硝烟味。
他要跟顾一燃说清楚。
但是突然表白会不会不太好?万一顾一燃不答应咋办?也不能强来啊,强扭的瓜不甜啊。那万一顾一燃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那不是白瞎了吗?
不行,就算被拒了也得说,不说准得出事儿!
郑北下定了决心。
“郑北,”顾一燃从浴室出来,拿着毛巾擦着头发,脸上还带着被水汽蒸腾没来得及褪去的红晕,“我洗好了,你进去洗吧。”
“哦,行。”郑北呆呆地看着顾一燃,好看,洗完澡更好看了。他一转身自己的视线就跟钉在人家后腰了一样,细,白净。哪儿都好看。不行,咋这么像变态呢。
顾一燃吹完头发后躺在床上,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和外头风吹海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被子软乎乎的,自己一天的疲惫仿佛也慢慢褪去。
郑北出来后,顾一燃呼吸平稳,已经是睡沉了的样子。把头发擦了个半干,关了灯轻手轻脚地过去躺下,身侧顾一燃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皎洁的月光照进屋子,照得他心里发慌,他只觉得这个时候比追毒贩还刺激,白天那个瞬间,他和顾一燃拥抱在一起的那个瞬间还深深刻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顾一燃腰间的温热,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的心跳,还有那双倒映着他的影子的眼睛……
黑暗里一切声音都被无限放大,特别是自己心跳的声音,冲击着自己的耳膜。
“顾儿,”郑北开口,声音带着沙哑,“睡着了?”
顾一燃呼吸一滞,却也没有回应。
郑北继续说着,“顾儿,你睡着了就睡着了吧,有些话看着你我反而也说不出来。我好像真对你有啥想法……”
月光皎洁,透进窗户,映着男人的心跳。
他看了看身旁的人,睡得安稳,像个孩子似的。他轻轻附身,在心上人嘴角落下一吻,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
他渐渐枕着月光入睡,丝毫没注意到心上人那稍稍勾起的嘴角。
一夜好梦。
以后的几天这种拉扯的暧昧氛围一直在两个人之间弥漫着,郑北有意靠近,顾一燃就悄然后退。一起走路时,郑北故意挨得很近,指尖轻触的那一瞬间顾一燃就会快走几步,故意避开这份尴尬。郑北心里急得直冒火,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他恨不得直接把顾一燃搂过来就告诉他自己的心思,可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郑北觉得不到时候,可把专案组的几个小崽子急坏了,平时雷厉风行干啥都是痛痛快快的队长咋就到这个节骨眼就掉链子呢,真是急死个人。
“我哥这效率,你再给他八百年他也追不上啊,谁也不愿意捅破这个窗户纸。”郑南咬着吸管,连语气里都是恨铁不成钢,“那顾老师明明也是在意,就是不说,诶呦急死人了。”
张雪瑶小丫头脑瓜子转得快,看了看去拿饮料和酒的郑北,又看了看不远处抱着孩子逗的顾一燃,压低了声音和郑南咬耳朵,“诶,要不咱们帮帮他俩呗?”
“咋帮啊?你要是给他俩绑一块儿也不行啊。”
“诶,这老话说得好,没有机会你得创造机会啊,”张雪瑶拿着两根筷子比划着,“就比如这就是北哥跟顾老师,咱们得让他俩单独相处才有可能让他俩凑成一对儿!”
赵晓光挠挠头,“问题就是他俩也不乐意单独相处啊,你瞅瞅他俩那样儿,让他俩单独相处跟要他俩命似的。”
“要谁命啊?”郑北拿着啤酒和饮料过来,把喝的放在桌子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饮品还带着水珠,一滴一滴流到桌上。
赵晓光看了几个人一眼,摸了摸头把话圆回来,“啊,我说北哥碰见毒贩那肯定是不能让他们跑啊,那是恨不得要他们命的啊。”
“你快拉倒吧,”郑北擦了擦瓶身,把酒起开,“我就是抓人的,真要判刑要枪毙,还得是国家说了算啊。”又四周看了看,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在找谁,“诶,顾儿!过来吃饭了!一会儿都让吃没了!”
“知道了。”
顾一燃特意选了个离郑北比较远的地方,远到什么程度呢,俩人就是对角线。
几个小崽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准备开始行动。
“北哥咱俩换个位儿,我得挨着南南。”
“顾老师咱俩换换呗,我挨着国柱去,正好我也抱抱小宝贝儿。”
“哥咱俩再换换。”
……
换来换去,硬是把两个对角线的人给换到了一起去。
郑北大概也猜到了这几个崽子憋了什么坏,也不知道该说她们什么好,毕竟是要帮自己一把。
郑北闷了一口酒。
凉的,也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一点。
吃着饭,也喝了不少酒。几个人脸上都带着红晕,特别是郑北和顾一燃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企图借酒浇愁,不曾想愁是更愁,两个人眼神再次交汇,心跳再一次共振,那份不能轻易名说的爱终于还是冲破桎梏疯狂滋长。
“顾一燃……”郑北半个身子都快要靠到顾一燃身上,含糊地叫着他的名字。
“嗯?”
“顾一燃,我真觉得……我稀罕上你了……你就,就真没看出来?”
郑北的声音很小,几乎就是融进了周围的喧嚣里,却也正正好好让顾一燃听了个一清二楚。
“郑北,你喝醉了是不是?”顾一燃又剥了只虾喂进自己嘴里,装作云淡风轻。
“我醉啥,我很清醒。”
“人这么多,郑北,别乱说话。”
郑南眼尖,先看出来俩人不好说话,那层若有若无的窗户纸还在俩人中间糊着,跟其他几个人一合计,就提议去路边走走,一个是消消食,一个是正好能醒醒酒。
郑北摸了摸后颈,“那……咱也去走走?”
顾一燃点头应下。
两个人走得快些,脱离了后面那个咋咋呼呼的队伍,沿着被月光照得发白的沙滩慢慢走着,不急也不缓。潮水退去,留下湿润平滑的沙地,脚印浅浅,海浪声温柔地包裹着四周,与远处的笑闹声形成了两个世界。
酒意微醺,晚风拂面,之前被压抑和回避的情绪,在这静谧的夜色里似乎更容易浮上水面。
郑北深吸了一口带着咸湿味的空气,决定把话挑明了。
“顾儿,”他站定,看向顾一燃的眼神里满是坚定,“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
“顾一燃,”郑北又深呼吸了一下,“我爱你。不是同事之间那种爱,是男女之情的爱,我知道这很荒唐,但是,顾一燃,我真的很爱你。”
顾一燃转头望向波澜不惊的海面,“郑北,喝醉了说的话,不作数的。”他望着海面,平静的,安静的。
“我没喝醉。”郑北拉住顾一燃的手腕,“顾一燃,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说你从来没对我郑北动过心!”他的力道不重,带着不容挣脱的灼热,烧得顾一燃想缩回去。
顾一燃被迫转身,他看向郑北的眼眸,他已经沉沦在这片温柔乡里了。那双平日里总是充满果断的眼睛在月光下却是只剩下坦荡和一丝紧张,还有那就快要溢出来的深情。海风吹乱着两个人的发丝,也拨弄着两个人的心弦。
“顾一燃,看着我。”郑北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酒后的微哑又字字清晰,“顾一燃,只要你说你从来没对我郑北动过心思那我指定不跟你废话,我也只还当你是我最好的战友,兄弟。”
顾一燃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连带着他的心也被震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想躲闪,却被郑北牢牢锁住,他想说没有,想用一贯的理智和冷静来对抗这即将失控的场面,可这两个字就堵在他的喉咙让他始终说不出口。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动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从郑北不顾一切相信他,带他融入哈岚这个家的时候;也许是他奄奄一息郑北亲自把他从毒贩窝里抱出来的时候;也许是在门外听到他打电话拜托师兄找寻自己父亲尸骨的时候;也许是在某个清晨他们相拥,郑北把他从花州的阴雨连绵中拉出来的时候……
也或许就是看向他眼睛的时候。
他不是不爱,只是不敢。
郑北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还好,郑北总是懂他在想什么。
“顾一燃,”郑北打断他的猜想,“我知道你想啥,我也知道你顾虑啥,啥是正常,啥是光明,我心里都清楚。”郑北又把顾一燃拉近了些,“对我来说,能跟我爱的人过一辈子这就叫光明这就叫正常!能跟我爱的人每天在一起吃饭,每天一起上下班,好好过日子,这就是我要的!我郑北认定了的人不可能变的。而且,爸妈早就把你当儿子养了,你真就看不出来?”
两个人鼻尖相抵,呼吸可闻。
太暧昧了,也太疯狂了。
“我就问你一句,你顾一燃心里,到底有没有我郑北这个人?”
顾一燃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下一刻,郑北觉得自己的唇上有种软软的,冰凉的感觉。一个吻,带着一滴眼泪。
那是顾一燃的泪。
顾一燃在无风无浪的海边,借着月光吻了他郑北,缱绻的吻。
就在这时,两个人身后传来了一阵嬉笑声和略显浮夸的惊叹声。
“诶呦,诶呦南南,怎么了南南,没伤着哪儿吧?”
“诶呦我脚扭了。”
“诶呦!晓光你扶着南南快。北哥!顾老师!南南崴脚了好像!”
两个人同时一楞,朝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就看见郑南被赵晓光半搂半扶着,挤眉弄眼地朝他俩使眼色,张雪瑶低着头偷笑着,国柱和老舅也假装没事人一样逗着小孙女。
这演技也太过浮夸了。郑北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为了撮合他和顾一燃,这几个崽子真是煞费苦心,连带着老舅一块儿折腾。亲也亲过了,倒不如……
郑北心一横,趁着顾一燃也被分散了注意力捧着他的脸再次吻上去。
这是一个带着咸湿味,还有淡淡酒气的吻,也是一个略带侵略性的吻。
郑北手心的温度,唇上柔软的触感,以及郑北身上熟悉的味道,再一次把他困在这张名为爱的网,让他无处可逃。
他也甘愿沉沦。
他抱着郑北,默默加深了这个吻。
“成了成了!成了!”郑南激动地拍着赵晓光的胳膊,丝毫不顾及后者疼得龇牙咧嘴。
“我就说能成!国柱你得请客!”
“我?”
“嘘,小声点儿,咱们任务完成了就撤了呗。”
四下寂静,郑北恋恋不舍地放开顾一燃,与他额头相抵,看他闭着眼睛,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唇。
“顾儿,现在咱俩什么关系?”他语气里带着终于得逞的窃喜,还有如释重负的沙哑。
“什么关系?”顾一燃睁开眼,眼睛微眯着,“同事之间的关系。”
“啥?同事之间能随便亲嘴儿啊?再亲一个来。”
“不亲。”
郑北笑着紧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着,没有海誓山盟,也没有古老情话,只是两颗同频共振的心和两双在黑夜里彼此慰藉的眼睛罢了。
这对刚刚确认心意的恋人终于能够在月光下拥抱亲吻。
郑北和顾一燃两个人是拉着手回来的,等他们迈进旅馆的门的那一刻,几个人蜂拥而至,把他们两个围在圈中间。
“北哥,你这得请客吃饭了啊。”
“嫂子!嫂子我哥可会疼人了!”
“北哥跟顾老师这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啊。”
“小北这回可真是能睡好觉了,我说咋之前那个联欢你不参加呢,合着你是看上人家小顾了。”
两个人在众人的起哄下十指紧握,耳根都泛了红。一直到自己房间门口,郑北才把几个人都哄了走,那扇门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一个只有他和顾一燃两个人的世界的入口。
“行了,别吵吵了,几点了都,回去睡觉去。”郑北故作镇定,拎着最前面的赵晓光后衣领把他掉了个头顺势推出去,“再看收费了啊,不怕长针眼你也。”
郑南笑嘻嘻地拉着张雪瑶,对顾一燃眨了眨眼,“嫂子!我哥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让咱爸咱妈收拾他!”
房门终于被关上,将外界的喧嚣就此隔绝。窗户半掩,风将海浪的声音送到屋里,与两个人心弦波动的声音谱成合奏。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而暧昧,两个人的爱已经足够把房间填满。
郑北挠了挠头,刚才在海边的紧张已经被一种巨大的喜悦所代替,他偷偷瞄了一眼顾一燃,发现对方也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视线飘忽。
“咳……”郑北清了清嗓子,觉得嗓子有点干,“这帮兔崽子,真是……”
顾一燃轻轻“嗯”了一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月光笼罩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银色的浅纱,所有的所有都显得如此宁静,如此安心。
郑北轻轻地走到他身后,慢慢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把他圈到自己怀里,下巴放在他略显单薄的肩膀上。
“顾儿,我现在就跟做梦似的。”郑北的声音低沉,带着海风般的沙哑和热度,轻轻地洒在顾一燃的耳侧。“真好,真好。”郑北轻轻地含住顾一燃的耳垂,小心地轻咬了一下。
顾一燃没有挣脱,反而抬起手,覆在郑北有些冰凉的手上,轻轻摩挲着。
“对啊,真好。不是梦,我也……明白你。”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郑北心里所有的忐忑,他笑起来,又把顾一燃抱紧了些,“我知道,”他侧过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顾一燃颈侧,“我们家顾老师最清楚我心里想啥呢。”他感受到那里的跳动。
顾一燃闭着眼,感受着这份迟来的,确定的亲密,之前所有的心防都在郑北笨拙又坚定的进攻下彻底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柔软。他转过身,镜片上映着郑北嘿嘿傻笑的模样。
“郑北,我爱你。”
“顾一燃,以后咱俩好好过日子,我说到做到。”
“好。”
没有隆重的誓言,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句最朴素的承诺。
闭了灯,疯狂的气息在房间里迅速蔓延,声声喘息洒在双方耳畔,是谓:
罗衣半解烛影摇
汉皇旧事今重演
玉山倾颓银河泻
金戈直入桃花源
后庭花开承玉露
前殿风急卷珠帘
声声吐宇啼残月
点点红梅落锦毡
第二天的阳光照进房间时,是郑北先醒来的,他侧躺着,看着身旁还在熟睡的顾一燃,他身上的痕迹还没退去,睡颜安静,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微长的刘海软软搭在额前,毫无防备,郑北看着看着,心里就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软得一塌糊涂,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给顾一燃盖好不慎滑落的被子。
敲门声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
顾一燃翻了个身,自己把被子盖好也没有醒来。
郑北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下床去开门,郑南拿着一大罐黄桃罐头站在门口。
“干啥啊大清早的?”
郑南嘿嘿笑着,“罐头,给你俩拿过来了。”小丫头踮起脚尖想往里面看,被郑北堵了回去。
“去,你一个丫头你往大男人房间看啥?”郑北接过罐头,“行了,没你事儿了,等会儿你嫂子醒了我俩就过去了。”
“啧啧啧,恋爱中的男人啊,真可怕!”
“小丫头崽子。”
郑北关了门,轻手轻脚地将那罐沉甸甸的黄桃罐头放在床头柜上,玻璃瓶底与木质桌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叩”声。他回头,看见顾一燃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像是被这细微的声响惊扰,又像是即将从梦中醒来。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正好落在顾一燃裸露的肩颈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红痕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郑北看着,耳根不由自主地发热,心里却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他坐到床边,伸手轻轻拨开顾一燃额前的碎发。
顾一燃缓缓睁开眼,镜片不在眼前,他的目光显得有些朦胧,却准确地捕捉到了郑北的视线。
“醒了?”郑北的声音比平时还要低哑几分,带着晨起的慵懒和昨夜未散的温柔。
顾一燃轻轻“嗯”了一声,想动,却忍不住蹙了下眉。郑北立刻察觉,手已经下意识地按上他的后腰,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
“难受不?”郑北问得小心翼翼,眼神里带着点做了坏事的心虚,但更多的是关切。
顾一燃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笑了,笑容很浅,却直达眼底,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和依赖。“还好。”他声音也有些哑,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有点……超出日常运动量了。”
郑北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颗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虎牙也跟着露了出来。“那以后得多锻炼锻炼,适应适应,是不?”
顾一燃耳根泛红,瞪了他一眼,可惜没什么威力,反而因为刚醒的眼眸水润,显得像是在娇嗔。他想推眼镜,摸了个空。郑北立刻会意,从自己那边的床头柜上拿起眼镜,小心地为他戴上。
世界在顾一燃眼前变得清晰,也清晰地映出郑北带着傻笑和满眼爱意的脸。
“南南刚才来了,”郑北指了指那罐黄桃罐头,“说是给咱俩的。”
顾一燃看向那罐在阳光下泛着暖光的罐头,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忽然想起郑母装的小咸菜,郑父偷偷塞给他的茶叶,还有郑南总是“燃哥燃哥”地叫着,专案组的大家一句一句的“顾老师”“燃哥”……
他不再是孑然一身了。
他找到了第二个家。
温暖的,舒适的家。
“饿了没?我先给你弄点吃的?”郑北问,手还一下下地帮他按着腰。
顾一燃摇摇头,反而往郑北身边靠了靠,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全然依赖的姿态。郑北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手臂环住他,将人更紧地搂住。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彼此交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海浪声。不需要再多言语,昨夜的疯狂与缱绻,清晨的温情与相拥,都汇成了一种踏实而确定的幸福感。
“郑北。”
“嗯?”
“谢谢。”
“谢啥?”
“所有。”
郑北收紧了手臂,低头在他发顶落下一个吻。
“傻话。”他顿了顿,声音坚定而温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郑北打开那罐罐头,拿筷子给顾一燃叉了一块,又把汤倒进杯子里,递到顾一燃嘴边。
“先喝口汤,这汤可是真甜。”
顾一燃听话,喝了一口,甜甜的味道瞬间在味蕾漫开,顺着食道甜到心里。又吃了一口黄桃。
“咋样?甜不?”
“甜。”
郑北也啃了一口,“是挺甜啊。”
郑北带着顾一燃去吃早饭的时候,大家已经吃过一轮了,纷纷调侃着他们两个人睡觉睡得够久,郑北也没恼,只是和顾一燃相视一笑,握紧了彼此的手。
郑南用胳膊怼了怼郑北,语气里都是调侃。
“咋样啊哥,黄桃罐头甜不甜?”
“甜啊。”郑北看向顾一燃,“嘎嘎甜。”
阳光渐渐铺满大地,也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哈岚的风雪已成过往,而三亚的海,正蔚蓝。此后,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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