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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回来了,回来了。那个爱你的顾一燃和更爱你的顾一燃,都回来了。”

 

    “高局,老高!咱打个商量,你就做这个主,你把我跟顾老师的事儿同意了行不行,你点个头,这事儿就成了。”

 

高局办公室里,郑北拉着顾一燃的手在高局面前站得板板正正,像是要清领导下什么重大决定一样。

顾一燃的眼神有些慌乱,他拽了拽郑北的手,有些怕。

高局喝了口茶,“郑北啊,你想好了?你们两个都是男人,这结婚证……你要我怎么给你俩发?”

“俩男人咋就不能发了?你不说过吗,恋爱结婚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跟顾儿我们俩情投意合,咋就不能结婚了?”

郑北有时候就跟个孩子似的,倔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非得缠着高局让他点了头,不然就一天天在他办公室门口站着耗着,直到他同意为止。

 

 

这件事情两个人考虑了很久。

晚上他们相依偎着躺在一起,郑北就那么握着顾一燃的手,摩挲,摩挲。

他早就习惯了身边这个人的存在,对他的爱已经深入骨髓,就像是剧毒,自从他们在那个夜晚体会过疯狂的滋味起,他就不能没有他了,顾一燃像是给郑北下了蛊,难舍难分,离不开,解不开。

顾一燃又何尝不是,自从他决定把自己交给郑北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想再回头了。他不想再走进那些冰冷的阴影了,自己一个人,被花州的暴雨淋伤。

现在终于有一个人把他从那段潮湿里带出来,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有我呢”。

享受过阳光的人,怎么会想念下雨天呢。

他一定是要把自己的爱给他,人给他,把身心都托付给他,此番便是安心。

 

哈岚的夜晚星星很亮,月光如水,静静地淌进窗棂,柔柔地照着依偎在床上的一对人。

外面蛐蛐铮铮地叫着,屋里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两个人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郑北揉了揉顾一燃的头发,软乎乎的,和他这个人一样。

 

郑北戳戳顾一燃的脸,笑着问他,“顾儿,要不咱俩也去领个结婚证吧?”

顾一燃眨眨眼,又笑出来,带着些苦涩,“两个大男人,你怎么领啊?”

郑北一骨碌坐起来,“俩大男人咋了,这事儿讲究你情我愿,不都说婚姻自由恋爱自由吗?明儿我就蹲老高办公室门口,不给扯证我不走。”

顾一燃从后面轻轻怼他一下,“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快睡吧。”

“顾儿我说真的,”郑北躺下,他捧着顾一燃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真亮,就是这双眼睛,把他从十二岁那年的大雪里带出来。“我想跟你结婚,我想伺候你一辈子,我想一辈子都守着你,不管你落在哪儿,咱俩都要埋在一起,我跟你,是要好好过日子的。”

 

顾一燃从他的眼底看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知道,郑北这人,这辈子认定他了。

两个男人的爱,能被认可吗。

顾一燃轻轻吻上郑北的唇,“我知道。”.

 

顾一燃忽然觉得他好爱郑北,比任何时候都爱。

他一定是今晚被月光酿的酒灌醉了,不然为什么会这么想吻郑北呢。

一定是醉了。

 

高局把一沓资料拿出来,推到郑北面前,“你先把任务给我圆满完成再说,你们两个准备准备,后天出发。”

郑北把东西接过来看了几眼,又是两个人的卧底任务,但是这次需要两个人分开行动。

“我俩一人负责一个?”

“郑北,顾一燃,你们两个,只要能活着回来,你俩的事儿我就做主了。”

“老高,你又搁这儿给我打马虎眼。”

一顿闹下来,还是得先执行任务。

“我自个弄去!就一小红本儿,我自个儿整。”郑北拉着顾一燃出来,找了几张红纸,在上面工工整整写下两个人的名字,学着民政局的同志写了两句祝词。

“行,从今天开始,咱俩就结婚了!”

顾一燃看着红纸上的名字和祝词,他要把郑北这个名字永远记住,刻在心里,一生一世,永生永世。

这辈子,下辈子,永远永远。

这辈子是缉毒警也好,是普通人也罢,顾一燃只求下辈子能和郑北过上平常人的生活,哪怕膝下无子,就他们两个人,在树下坐着,晒着太阳,慢慢地白了头。

这种日子对这一世的郑北和顾一燃来说,太奢侈,也太遥远了。

郑北把那张红纸撕开,自己收起来写着顾一燃名字的一半,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一半就揣进了顾一燃心口处的口袋里。

“顾儿,你记着,你以后可是郑北的人,可不能再把我往外推了,也不能不惜命。”

郑北抱着顾一燃,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连同他的血液,他的心跳,他爱他,爱到疯狂。

“好。郑北,我们都要活着回来,然后我们去买婚戒,好不好?”

“都听你的。”

日落,月出。

月光如水,他们两个人就把这片宁静的月光拥入怀中,当做见证。

 

1999年,郑北和顾一燃成功打入贩毒集团内部,与组织保持秘密联系。

顾一燃黑话说得很溜,自己对毒贩也有一定的了解,再加上具备一定的毒品方面的化学知识,取得他们的信任也不算太困难,而郑北就是靠着自己的伪装技术和拳头在毒贩窝里站稳了脚跟,也算是能有个一席之地的头头。

这给两个人搜集证据省了不少力,但也并非完全顺利,他们两个人都曾亲眼看着无辜的人被毒贩抓来,被他们逼着吸毒,最后都没了人样,被毒贩一刀一刀捅死,而他们只能服从上级命令攥紧拳头尽力克制自己,现在还在搜集证据,但凡这时候动手,好不容易搜集来的证据会丢掉不说,自己也得送了命,而那些恶鬼还是会为非作歹,逍遥法外。

为了更多的人不再受害,他们也必须忍住。

 

2002年, 中秋节, 收网。

郑北这边没什么大问题,来的时候多申请了几把枪,也一直和哈岚那边保持着联系,身上多了几个窟窿,但好歹也算是把人全都摁住了。

顾一燃这边并没那么顺利。

收网行动前一天与组织失去联系,再无音讯,像是一缕风,轻飘飘地吹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当张雪瑶带人赶过来的时候,整个工厂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所有的东西都变成碎片,哪里像是还有活人的样子,最后,什么也没找到,就连顾一燃的眼镜碎片都没找到。

瑶瑶眼圈泛红,她抬起头看着天空,很蓝很蓝。

天空中有一只鸟飞过,飞得很慢,似乎就在这一处徘徊着,好像是在等什么。

瑶瑶哭了,她好像又听见一个声音,对她说,“顾老师不走。”

 

2002年, 冬天。

这一觉很长,好在郑北终于睡醒了。

他梦见在一片田野里,他和他的爱人一起吹着风,看着孩子们的笑脸,阳光明媚,春风都有些温暖。

没有什么毒品,没有什么任务,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郑北和顾一燃。

郑北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爱人的脸颊,顷刻之间,旷野在他眼前崩塌,脚下不知何时变成了深渊,他在一点一点向下坠落。

他看向四周,漆黑一片,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顾一燃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对他说,“郑北,别睡。北,别睡,醒醒。”

郑北看到了一点光,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那个深渊里爬出来,向着有光的地方跑去。

他回头看,刚刚爬出来的那个深渊是冰冷的枪口,而那个有光的地方,是爱人的眼泪。

郑北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听到的是仪器冰冷的滴滴声,床边站着的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是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自己的家人,唯独没有看到撑着他从深渊中爬出来的爱人。

“顾一燃呢?”郑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喉咙里还充斥着淡淡的铁锈味,身上的剧痛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刚刚接受了一场凌迟,那种感觉深入骨髓,让他夜不能寐。

周围没有人答话。

“顾一燃呢,他人呢?任务不是结束了吗,他没回来?

“郑北,”高局抬起头,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你需要好好休息,顾一燃那边……我们也动用了全城的警力,花州那边我们也在联系,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这句话像是一颗炸弹,砰地一声在他脑中炸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瞬,什么叫动用全城警力,什么叫有了消息,顾一燃他没回来?

“顾一燃一定没事儿,我俩都要结婚了。他说了回来就买婚戒。”

他只是觉得这次任务很累,自己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了,偷偷地藏起来,等休息好了再出来,再来找他的爱人郑北。

这个顾一燃,又把我往外推呢。

 

郑北这一住院,又住了几个月。身上挨了好几个枪子儿,有一颗子弹直直地打进了他的胸膛,与他的心脏只有五公分的偏差,再差一点,郑北这条命就丢在那个毒窝里。

可他得活着,他要回来,娶他的顾老师。

郑北一直在等着,配合着医生护士,首先得把自己照顾好,先出院才行,不然顾一燃回来看他这样,又得担心了。

郑北身体素质很好,加上好好休养,好好治疗,现在已经可以出一些简单任务了,但还是不能参与抓捕行动,上次跟着出任务,心口旁边的伤口被牵扯到,缝的线又被崩开了,差点就趟外面没回来。

郑北坐在病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旁边盆栽的叶子,这盆绿植不如家里那盆一品红长得好,家里那盆一品红是他和顾一燃一起种的,长得特别特别好,放在阳光下,让它晒着太阳,浇浇水,给他足够的爱,足够的关心,它就能长得特别好。

郑北看向窗外,外面的树都抽出枝桠,上面枝叶疯长,偶尔有阳光透过来,顺着枝桠的缝隙投射在地上,照在开得正鲜艳的花上。

医生说了,郑北这伤必须得静养了,不让他出去,最多就是在走廊溜达溜达,还必须有人看着,生怕一个不留神郑北就跑了。

郑南就在走廊椅子上坐着,看着他这个来回溜达的哥。

“哥,你就非得来回溜达啊?人医生说你需要静养,静养!你就不能搁床上好好躺着啊?”

“你哥躺了快俩月了,你让你哥动动吧行不行?”

“你都溜达快半小时了,你不累我看着都晕!走走走回去躺着去!”

郑南把郑北掉了个头,把他推向病房。

郑北没有看到,一个坐着轮椅的戴着帽子的人被推着走出长廊。

郑北被郑南推回病房,看着他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才算作罢。

他就在这间病房里一天天看着,从大雪纷飞看到烟花乍破,从万物萌芽看到绿草如茵,他一天天盼着,念着。他想念顾一燃,他想抱抱顾一燃,这份感情太深,放不下。

顾一燃在哪儿?还在哈岚吗?他还好吗?从他们分别,已经有三年不见了吧,从去贩毒集团卧底到今天,已经三年了。

郑北想到这里的时候都惊了一下,三年,他和顾一燃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了。从1999年到2002年,两个人只会在呼机偶尔联系,再也没见过面,三年了。

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他又往自己心里藏了多少事了?

2002年的那个中秋夜,月亮是最圆的时候,他看到了吗?

三年很长,长到足以忘记这些年的风霜与疼痛。

三年很短,短到几乎一眨眼就能过去。

顾一燃,顾一燃,三年了,顾一燃。

 

2003年,夏天,郑北顺利出院了。

家里人就像是无形之中就达成了一种默契,谁也不提起“顾一燃”这三个字,也从来不再说几年之前有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特别俊的化学老师曾经住在这里。

可是记忆不会骗人。

郑北的记忆里,他会跟顾一燃一起在街上跑步,他会和顾一燃一起回家,他会给刚洗完澡的顾一燃擦干头发,他会……

他会永远爱他。

那是自己铁了心要过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时间带走,怎么可能会遗忘呢。

出院后,郑北发了疯似的一股脑扑在工作上,什么都和从前一样,他所有的小习惯都没变,他会去那个空荡荡的化学实验室坐一会儿,一个人说说话,好像他旁边有人在听一样,他会把每天发生的事情拍照记录下来,照片都贴满了办公室的一面墙,郑北说,这些照片都得好好放着,等着有一天把顾一燃找回来,自己慢慢讲给他听。

 

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会去曾经顾一燃去过的每个地方,在那里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这里等不到那就换个地方等,总会等到顾一燃回来的。晓光他们有时候也看不下去,也会劝他,可他不听。

郑北不信这个邪。他桌子上放着的那张红纸已经很旧了,红色有些旧,上面用钢笔写下的字却是带着未干的墨痕,像是又刚刚临摹了几遍。

 

2002年,收网行动前两天。

“燃哥,你在这儿干嘛呢?”

方齐,贩毒头目手底下的一个有权有势的小弟,实际上是花州那边派来的一个警察,两个人之前也在警校打过照面。

“屋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

顾一燃说着,把一个小型录音笔装进口袋,里面记录了重要证据,一定不能有任何意外。

“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快了,快了。”

快了……吗?

 

收网行动前一天。

方齐暴露,被抓走前给花州警方发了最后一次信号。

顾一燃亲眼看着方齐被他们抓起来,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剪了下来,切下他半只胳膊,给他注射保持清醒的药物,给他注射毒品。顾一燃看着他被毒贩折磨致死,自己被绑住,动弹不得。

又是这样,一样的场景在他眼前上演了,自己又是什么都做不了。

一场直到凌晨的折磨暂时结束。

顾一燃,双腿终生残疾,四处刀伤。

 

2002年,哈岚,医院。

顾一燃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郑北和他,守着对方过了一辈子。他觉得这一辈子很长,他能把郑北所有习惯都记下来,但又怕这辈子太短,他还来不及看看郑北的样子,来不及把他的名字刻进骨髓里。

“顾一燃,顾一燃……”郑北在叫他吗?“顾一燃,回来,快回来……”

顾一燃回头看,郑北站在阳光下向他招手,而他浑身暴雨淋透了。

他向郑北跑去,不顾一切地跑去。

他跑到了那片阳光下,拥抱着郑北,紧紧拥抱着。

“阿燃,阿燃……”

顾一燃睁开眼睛,是伍师兄。

他愣了愣,他好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

“师哥,郑北呢?”

伍警官有些错愕,他没想到顾一燃醒来后问的第一句话是关于郑北。

“不对,不对……你怎么会在哈岚,我回花州了么?”

伍警官撇走眼角的泪,“这里就是哈岚。你们去的那个毒窝,花州这边也一直盯着呢。郑北和你隔了两间病房,你要再看看他吗,我带你去。”

顾一燃摇头,“不用了。他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纸……那张红纸呢?”

伍警官一愣,随即又从衣兜里掏出残破的碎纸屑,“是这个吗?把你带出来的时候,你手心只攥着这一小片。”

伍警官把纸屑交给顾一燃,顾一燃举到眼前,上面只剩下“北”这一个字。

顾一燃把它攥在手心,北,北,北……

病房里只听得见仪器冰冷的滴滴声。

顾一燃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他抓着伍警官的手,像是祈求,“师兄,带我回花州吧。”

“阿燃,你确定吗,郑北……”

“我确定。我还是回花州去,我不想,也不能再拖累郑北了。”

“……好,师哥带你回去。”

2003年春,伍警官带顾一燃回了花州。

落叶归根,顾一燃这片飘零的叶,终于还是回到了他的根。

在机场,顾一燃听着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轻轻叹了口气。

“阿燃,要回去吗?”

顾一燃摇摇头。

“不了,走吧。”

也许顾一燃那时候已经明白了。人生本就是两扇门。

生门。

死门。

降生的时候,用坠地时的第一声啼哭去推开那扇生门去经历自己的一生。

从此苦痛也好,痛快也罢,或许飘零,或许逍遥。

无论经历过什么,那都是你的羽翼,化作一双翅膀,带你飞到时间的尽头。

茫茫几十载,终于了此一生。

走完这一生,过了那座桥,推开那扇死门,终于也明白了那个浅显的道理。

其实死亡是最不可怕的分离。

它不像有的诀别,人海茫茫杳无音讯,再不复相见。

所谓死亡,只是一扇门,有人先有人后,但总要进去。

人们终会在门后重逢。

还好,还好。

他和郑北,都没有敲响那扇名为死亡的门。

 

2004年夏,郑北正式回到哈岚禁毒支队,继续担任队长一职。

什么都没变,只是大家都会在夏季的某一天夜里聚在一起,相聚在天台上,看着天空中炸开的烟花,喝着可乐,中间放着生日蛋糕,一起唱着那首《友谊地久天长》,用不太标准的粤语说一句“灵魂出窍”。

最中间的位置永远是空出来的,大家都在等一个人,在等生日的主角,大家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可就是愿意等,等了四年,哪怕还有很多个四年,也得等下去,郑北说,你只要等着,他肯定有一天能回来,他说了不走,那就一定不走。

“燃哥,生日快乐!”

“燃哥,生日快乐!这次饺子老好吃了,北哥亲手包的!”

“燃哥……”

“燃哥……”

“燃哥……”

“顾儿,等你回家,我再亲手给你包一锅饺子,酸菜馅儿的。”

“诶哥,我再给咱们拍张照片呗?”

“来来来,拍一张。把中间位置空出来啊。”

照片上,几个人的笑脸被定格下来,中间的那个位置永远被空出来,春去秋来,年年如此。

照片墙上又多了一张生日照片,郑北的日记上又多了一行字,“2004年,夏,给顾儿庆生。”

 

2004年的秋天,专案组又有一位成员的加入。

“诶小胡,你把东西放那个桌子上,去找北哥报备一下。”

赵晓光搬着一个大纸箱子进了专案组的门,后面还跟了一个生面孔,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眼神里却满是坚毅。

“好,谢谢晓光哥。”

他说话口音有点怪,不像是哈岚本地的,更像是带了点粤东的口音。

瑶瑶和国柱凑过去,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对这位刚来的小胡同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一见如故,又像是初次相识。

“你就是那个调过来加入我们专案组的新同志吧?”瑶瑶率先开口,她总觉得在新同志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你好,我叫胡小跃,刚调来。”

“啊,你好,张雪瑶。”

胡小跃礼貌地握了握她的手。

“诶,我听你这口音不像是本地的啊,你是哪儿的人啊?”

“哦,我是花州人。你们还没去过花州吧?等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带大家去花州玩。”

花州。

这两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力,瞬间把所有人都定在原地,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一下。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最里面的那个背影,他好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还在座位上看着卷宗,研究着抓捕计划。

胡小跃有点摸不到头脑,“怎么了?”

“啊,没事儿,内啥,我带你熟悉一下咱们专案组的工作环境,你刚来啥也不熟悉,我带带你。”

赵晓光把人领走,正好也借这个机会跟他打听打听顾一燃的近况。刚刚一说是花州来的,北哥肯定老难受了。

张雪瑶过去郑北身边,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郑北桌子上放着一张褪色的红纸,他把上面的名字一遍一遍地描摹,手都有些轻微发抖。

“北哥,你……”

郑北打断她,声音沙哑,“我没事儿。”

张雪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站在他旁边,安静地看着。

她觉得郑北变了,或者说,她觉得他们和郑北的距离变得有些远。她和郑北中间好像隔了一层薄雾,明明不是很大,可她走不进去,郑北也走不出来,以前那个什么事情都冲在最前面的大哥也并非刀枪不入,也并非百毒不侵。

她看着郑北,忽而鼻头一酸。

郑北就坐在那里,明明什么也没干,就是觉得心里难受。

花州,花州……

花州又下雨了吗。顾一燃胸口疼的老毛病总在下雨的时候犯。

顾一燃,顾一燃。

郑北想得出神之际,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是老舅,自己的师父。

“老舅。”

“傻小子,别想了,吃饭了。”

 

2004年,冬。

今年最后一次任务圆满结束,解救出被绑架的人质共三十余人,包括十名化学老师,二十余名学生,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郑北把那个婴儿抱回了家,给她想好了小名,叫她丫丫。

至于大名,等顾儿回家了再起吧。

郑北如是说。

当烟花在天空中炸开的那一刻,郑北对顾一燃的思念达到顶峰,他很想顾一燃,想抱抱他,哪怕就算让他远远地看一眼,也足够瓦解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思念。

烟花很美,郑北身侧不见爱人的踪影。

夜风吹干郑北脸上的泪,吹不干他心头的泪。

“顾儿,过年了,南南和晓光都要结婚了,等你回来,咱俩坐主桌。”

郑北又从怀里掏出那张红纸,上面的名字一如既往得清晰,多看几眼,好像多看几眼就能抱住这个人。

 

2005年,春。

“北哥!”赵晓光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把国柱刚放凉的水一饮而尽。

“你这咋了,让狼撵了啊?”

郑北揉了揉眉心,刚开春,也没那么多任务要忙,好不容易今天能好好打个盹又被赵晓光这一嗓子给嚎得彻底精神了。

“北哥!我刚才路过高局办公室门口,他跟小胡谈话呢,你猜我听着啥了!”

“别卖关子啊,赶紧说。”

赵晓光压低了声,故作神秘。

“我听高局说,好像咱们专案组要去花州协助他们!”

郑北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又摆摆手,“你可拉倒吧,人花州又不是没人,还用得着咱们支援啊?”

赵晓光刚想再解释几句,高局就带着胡小跃走了进来。

“高局。”

“郑北,现在花州那边形势严峻,有个特别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好好带着专案组的人,现在,立马去花州,协助花州警方破获毒品案!”

去花州,那是不是……

郑北心里还有些侥幸,但在那之前,他是哈岚市禁毒支队的队长,是他们的大哥。

 

2005年,3月4日。

飞机落了地。

“诶呦我,小胡,这花州就是不一样啊,这三月份就这么暖和了?”

赵晓光把自己穿的军大衣脱了团吧团吧塞进包里,擦了擦脑门的汗。

胡小跃点点头,“嗯。花州这边天气挺暖的,一年四季,都是这么暖和。”

郑北突然鬼使神差说了一句,“不止暖和,还挺爱下雨的。”

胡小跃诶了一声,“北哥怎么知道?花州真的很爱下雨,而且下得很大!”

郑北刮了刮鼻子,“内啥,之前来过一趟待了几天,雨挺大的。”

雨挺大的,大到他看不清顾一燃脸上的究竟是泪水还是雨点。

郑北的思念越来越浓,他恨不得找到那个熟悉的学校,把他朝思暮想的人带回家。

“这次咱们的任务是配合花州警方,别像在家里似的,咱们早早把任务完成,咱们就越早回家!”

“好嘞北哥!”

 

花州市公安局门口,伍警官已经带着人在外面等着了。

“伍警官,好久不见了啊。 ”郑北握了握伍警官的手,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

“郑北,好久不见。案子的事情我们进去说。”

等到专案组的几个人都进去后,郑北又把伍警官拉到一边,确定四下无人,才小心地问出一句“伍警官,顾一燃咋样?”

伍警官却是沉默半晌,才说,“郑北,阿燃胸口总疼。”

胸口总疼……这四个字听得郑北心口一疼。

下午,伍警官给他们说了一下大致的案情,决定先四处布局,等到时机成熟一举收网。

郑北又来到那个熟悉的学校,他站在学校门口望着,驻足了片刻,走了进去。

花州不像哈岚,哈岚的三月天多得是穿着棉袄的人,花州不同,学生们穿着当下最时髦的风衣外套走在这座学校,心中燃烧的是不屈的信仰。

“走快点啊,不然顾教授的课又没地方了。”

“知道了。诶,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那个顾教授啊?”

“你是新来的,也难怪你不知道。顾教授可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老师!他的课特别生动,教案特别有趣!跟其他教授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顾教授?

郑北拦住刚才那个女孩子,“同学,你们说的顾教授是谁啊?”

“哦,顾教授,顾一燃。”

顾一燃。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郑北悬了几年的心终于能放下了。顾一燃还活着。和他长的一样,在花州,好好的活着。他只是把自己藏起来了而已。

等到郑北再回过神的时候,小姑娘已经走远一段距离了。郑北默默地跟了上去,跟着她来到一间教室。

他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只是远远地望着,望着那位坐着轮椅的,消瘦的男人。

是顾一燃吗?郑北不敢认。

可他的心跳不能骗人。

他的心跳告诉他,眼前这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爱人。

他的腿……他得多疼……

郑北皱起了眉,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四分五裂。

一阵急促的上课铃声过后,班里面都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声音还在回荡着。

“同学们好,我是大家这一学期的化学老师,顾一燃。”

郑北再也撑不住了,他背过身,不去看他的爱人。

他痛,心痛。

原以为的久别重逢成了他心口上的一根刺,扎得深,扎得疼。

眼泪就那么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砸在地上,带着他这几年的思念,坠着他这几年的苦痛。

郑北的手紧紧攥着栏杆,身后的声音明明那么熟悉,可就是像一把刀一样,把他刺得遍体鳞伤,鲜血直流。

他不敢想象这些年顾一燃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当他从毒贩窝那个血窟窿爬出来的时候他有多疼,当他知道他的腿再也动不了的时候他有多疼,当他在一个个雨夜里喘不过气的时候他有多疼,当他一声声叫郑北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有多疼。

时间会冲淡一切,唯独不会冲淡对心上人的爱意与愧疚,就像是一道旧伤疤,无论隔了多远,只要见了一面,那道疤还是会隐隐作痛,让你想忘却又记起。

顾一燃,顾一燃。

 

郑北就在墙根儿下那么站着,靠着,安静地看着教室里的教授讲课,他没变,他的一举一动都和自己印象中的一样,带着花州人特有的温婉,顾老师还是那个顾老师,声音也没变,像是一汪泉水,淌进郑北已经干涸了的心底,让那里已经枯死了的树木重新抽出新枝桠,长出嫩芽。顾一燃讲起课来还是那样,生动,只是偶尔也会让人想打瞌睡,可现在郑北觉得那是他听过最好的一节化学课。

这一节课下来,郑北一直在看着他的顾老师。

学生们陆陆续续出了教室,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顾一燃。

郑北敲了敲门。

“你好,我找一下你们侦查系的顾老师。”

也许郑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几近哽咽,几近颤抖。

顾一燃呼吸都停滞了一秒,他向门口看去。

郑北穿着那件衬衫,带着墨镜站在门口,遮住了脸上还未干的泪痕。

顾一燃把手中的书攥得更紧,怎么会,怎么会……

郑北走进去,走到顾一燃身前,单膝跪地,摘了墨镜,捧着顾一燃的脸,他要仔细看看顾一燃的脸,再仔细看看,永远记住。

“顾一燃,躲了我几年啊……”

顾一燃的眼泪掉下来,被眼镜盖住的是这么些年他对郑北无尽的思念,现如今已经被全部瓦解。

为什么,为什么郑北会来花州,为什么郑北会来学校找他,为什么郑北还是没忘了他,为什么……

顾一燃红着眼眶和郑北对视,他从郑北的瞳孔里看到了狼狈到极点的自己。他把头偏开移走那段炽热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注定就被淹没在郑北的这片柔情海中,可他不愿郑北再被他所连累。

“郑队长,我……”

顾一燃的声音很轻,却充满破碎,还没说完的话被郑北的一个拥抱打断,他能感受到郑北的心跳。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听到这段情话了。

心安,爱意,想念,对郑北的所有感情都在这一刻汇聚在心头,都在这一刻冲破胸膛,都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顾儿,等我,任务完成后,咱们就回家。”

没等顾一燃回答,郑北在轻轻吻了他脸颊后就离开了,就像一阵风,短暂地吹拂过后又离开,只剩下些许话语还在耳畔徘徊。

“回家……郑北……”

顾一燃下意识地去摸脖子上的吊坠——那是个开合吊坠,外面和正常装饰品没什么区别,打开里面,一张褪色的红纸被放在里面,上面依稀勾勒出一个字的轮廓——北。顾一燃紧紧握住吊坠,把它贴近自己的心口处。

夕阳西下,拉长了承受苦难之人的影子。

 

2005年,3月5日。

“最后再说一次,咱们这次主要就是按照布好的局走一遍,时刻把这群毒贩子给我盯住,一个人都别漏。”

“是!”

这次行动任务难度不算太高,但如果要真正不被那群戒心重的毒贩子察觉还是有一定的困难。好在两边的警方配合默契,戏也演得到位。现在局已经布好,坐等瓮中捉鳖。

郑北和伍警官两个人把一切都安排好后,又多安插了几个人跟着,确保万无一失。

哈岚花州两方的小警员也能相处得来,平时就喜欢聚在一起,包括郑北这做大哥的,也能和伍警官说得上话。

夜晚,小摊。

“伍警官,这杯酒我敬你。”

郑北举杯,一饮而尽。

“伍警官,我该跟着顾儿叫你一声师兄,谢谢你这么些年对顾儿的照顾,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伍警官抬手打断郑北。

“郑北,你不用谢我,你应该谢谢阿燃,”伍警官喝了口酒,“你应该谢谢阿燃活了下来。”

花州的酒柔,并不像哈岚那般烈,却也带着醉人的香气。两杯酒下肚,郑北的脸已经被烧红了。

晚饭后,伍警官又叫上郑北,一起去街边转转,一来可以醒醒酒,二来也可以和郑北说一下这些年顾一燃的情况。

“当时我把他从那里带出来的时候,他的双腿,就已经断了。”伍警官趴在栏杆上,看着对面城市繁华的街道,那一盏盏亮起的霓虹灯照亮着这个黑暗晦涩的夜晚。“你知道的,阿燃对毒品是恨之入骨,为了捣毁一个贩毒窝点他可以不要命。”

郑北点点头,我知道。

我知道顾一燃这个性子,我知道顾一燃的过去,我知道顾一燃对毒品的恨之入骨,我知道他想亲手把每个毒贩都抓住。

我知道他可以为了这个目的不惜命。

我知道他温柔强大背后无尽的苦痛,我知道他白天笑容背后是一夜又一夜的难眠,我知道他的所有。

我知道他的所有。

我知道我爱他的所有。

“伍警官,如果我要娶顾一燃,你会放心吗?”

伍警官似乎并没有想到他能问出这个问题,愣了一刹。随即他看向郑北的眼睛,可能是夜晚的风太凉,凉得他的眼睛都红了,可里面的坚定却并未消散。

伍警官长出一口气,拍了拍郑北的肩膀。

“郑北,你和阿燃的命不早就牵扯在一起了吗。”

早就牵扯在一起了吗?是了,从他们两个交换心跳的时候就注定是要牵扯一辈子,就这样纠缠着,就这样互相拉扯着对方的呼吸,一辈子,生生世世。

顾一燃,等着我。

 

 

2005年,4月1日,正式抓捕。

兵分两路。郑北自己单枪匹马先深入毒窝,让瑶瑶带着哈岚的几个人从东边下手,伍警官则带人从西边包抄。

“别动!”胡小跃一脚把门踹开,也没听张雪瑶指挥直接把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给摁住了,一脚踢在他的腿弯,直接用手铐把他铐起来。

“混小子,你哪个部门的!把我放开!”

“做什么梦呢,你见过警察放走毒贩的吗!”

郑北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呢。

郑北扭头,一脸幽怨地看着胡小跃这个二彪子。

胡小跃愣了一下,完了,废了。

“撒开!”

胡小跃愣神,胡小跃站好,胡小跃不服。

郑北在他后脑上不轻不重来了一巴掌,带点儿私人恩怨。

“你个瘪独子玩意儿,咋这么虎呢!还给我摁了!”

当秦枫把大灯头带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师弟站得笔直笔直,郑北一脸无语。

“表哥,咋了?”

郑北看了一眼,看来秦枫这几年在花州学习得不错,滋润了不少。

“还能咋了,胡小跃同志能耐了,把我给摁了。”

秦枫眉头一皱正对上胡小跃求助的目光,“回去再收拾你。北哥,人都摁了。”

郑北环视一周,确认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带走!”

花州公安局门口,收网行动顺利完成。

“郑北,多亏了各位哈岚同仁的协助,这次任务我们才能这么快完成!”

“伍警官客气了。”

 

案子结束后,郑北并没有离开花州。

我当他们的大哥,当专案组的郑警官已经当了很久了,让我做一次只属于顾一燃一个人的郑北吧。在阴雨连绵的夜晚,郑北这样想。

空荡的房间里灯火昏黄,雨点拍打着窗户,冷。逼仄的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这是郑北临时租的一间房子,并不大,他一个人住刚刚好。

床榻很冷,就连被褥都是冰的,郑北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听着窗外雨点拍打窗户的噼啪声,他在想,顾一燃就是这样过来的吧,听着冰冷的雨,躺在冰凉的床,自己一个人,过了好几年。

郑北啊郑北,你怎么没早点来找他呢。

顾一燃自己一个人过这么多年,他苦不苦,郑北啊,你为什么没早点来呢。

郑北闭上眼睛,承受着心脏那如同撕裂一般的痛苦。

 

与其说顾一燃是在等郑北,不如说他是在等一个时候,等一个,郑北彻底忘记他的时候。等到郑北彻底忘记他,等到郑北娶妻生子,他也就无牵无挂了,也就能随死即埋,了无牵挂。

可老天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郑北又来找他了。

从哈岚来到花州,一方面是为了办案,一方面就是为了找他顾一燃。

郑北没有忘记他,也不可能忘记他了。

为什么,郑北,为什么。

顾一燃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树叶被狂风暴雨摘下,狠狠地扔在地上。原本,他也应该像这些树叶一样,飘零,破碎,最后悄无声息地凋落,直到永远。

偏偏有个人会把这片落叶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好好地呵护着,让他在阳光下感受温暖,为他遮风挡雨。

郑北啊郑北,为什么。

顾一燃啊顾一燃,你注定就要在这片温柔乡里溺死,你注定就要和他纠缠一辈子,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屋外几滴雨拍打房檐,屋内一滴泪氤氲满纸。

 

2005年,4月7日。

花州的四月份总是多雨的。

顾一燃总是会忘了带伞,索性就只能在教学楼里等雨停。

昨晚又没睡好。

下午没课,正好可以再编写一下明天要讲的教案,好久没去看过爸妈了,趁下午去看看吧。

好困。

郑北。

“顾老师?”

模模糊糊间,顾一燃抬头看,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带了些花州的湿润。他的裤脚被雨淋湿,鞋底也沾了雨水,走到瓷砖上吱呀吱呀地响。

“顾老师?雨停了。”

“嗯……雨停了……”

顾一燃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家,身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条毯子,带了点阳光的气味,很柔软。

他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下来了,街上亮起了几盏霓虹灯,照着一条长长的路。

“睡醒了?”郑北端着一碗面条进屋,“你这家里啥都没有,等改天我上市场买点儿菜,给你这冰箱装满,你不好好吃饭可不行,瘦了都。”

顾一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郑北,眼中的思念与爱意难以埋藏。

“我这……你睡着了我就没叫你,让你多睡会儿,给你煮了碗面条,尝尝吧。”

郑北蹲下身,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喂到他嘴边,“来,别烫着。”

顾一燃就那样看着郑北,看着他鬓角冒出来的几根银茬,看着他一如既往的脸,看着看着,所有思念和原本已经埋藏起来的爱意都化作一句“郑北”。

那碗面虽然清淡,但却是顾一燃吃过最好吃的面,很香,就像之前他还在哈岚的时候一样,那时候,他天天都能吃到小北给他做的面。

“郑北,没必要……”

没必要,你不该再来找我。

“啥没必要,”郑北抵住他的额头,“都答应我了要结婚了,你可不许说话不算话。”

顾一燃闭上眼,感受着熟悉的气息。

灯火昏黄,爱意疯长。

 

以后的每天,郑北都会亲自推着顾一燃上课下课,不管去哪儿他都在身边陪着。

在操场也好,在校内也好,他在身边就好。顾一燃时常会这样想。

风吹来,又过一年春,郑北推着顾一燃就这样走在校园里,看着一棵棵树抽出新芽,郑北忽然想到哈岚的秋天。

哈岚的秋天,枯黄的树叶一片一片掉落,落在草地上,被秋天的余晖那样照着,看得他脑子里只有一个词,破碎。

破碎的落叶,和那些年的顾一燃一样吧。

“想到什么了?”顾一燃问。

“没啥,就是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郑北,我没事的。你是禁毒警察,同样,我也是,我们两个都希望人民平安,都是同样的使命,没有谁对不起谁。就算去毒贩窝里的人不是我而是其他同志,结局也不会改变的。但是郑北,我不后悔。”

郑北抿抿唇,推着顾一燃往前走。

“行,不后悔。那咱就继续往前走吧。”

往前走吧,不回头,也不退缩。

之后的每一天,郑北都会这样陪着顾一燃,他有课的时候,那他就在外面等着,他休息的时候,那他就在身边陪着。哈岚那边也不用急,暂时也没出什么案子,就当放个小假。

 

2005年,5月7日。

“顾老师,下课啦?”

郑北今天穿的很特别,一身西装,戴了个墨镜,头发也是精心处理过,他带了一捧花,他这身行头实在太过招摇,吸引了不少女同学的目光。

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来到顾一燃面前,单膝下跪,把那捧开得正艳的花交给他。

“顾一燃,我爱你。”

“郑北,这是在表白吗?”

“不是表白,”郑北从怀里掏出来那半张红纸和今早刚刚去买的婚戒,拉过顾一燃的手,戴在他手上。刚刚好。“是求婚。”

顾一燃看着自己手上那枚亮闪闪的婚戒,尺寸刚刚好,是从郑北怀里掏出来的。

“顾一燃,婚戒戴上了,以后,就别躲我了……”

郑北抵住顾一燃的额头,看到了他镜片后面的眼泪,迟迟不肯落下。

“顾一燃,我爱你,咱俩结婚吧。”

顾一燃摇头,“不对,不对……郑北,你不该……”

郑北把他拥入怀中,堵住他所有想说的话,两颗跳动着的心只有五公分的距离,他们的血液几乎都要融在一起,流进对方身体里,牵扯着彼此的呼吸,诉说着彼此的爱意。

“还有啥不对的,顾一燃,我郑北想跟你结婚,我爱你,我就愿意伺候你一辈子。”

顾一燃小声地啜泣着,双手终于又重新抱住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他不想再放开了。

“顾儿,该回家了。”

 

2005年,5月9日。

郑北和顾一燃坐上了回哈岚的飞机,飞机飞上云端,尾翼划破云彩,载着爱意和归家的人。

“顾儿,我们回家了。”

顾一燃总觉得这是梦,太过美好,太过虚幻,他就这样回来了,回到哈岚,回到郑北家,回到这个他爱的地方。

郑北就那么带他回来了。

时至今日,顾一燃才终于明白,自己筑起来的高墙就这么轻而易举被郑北击溃了,郑北总是在外面徘徊着,终于在某天,他把那堵墙推倒,就那样把顾一燃从阴雨连绵中带出来,小心翼翼地爱着,但他的爱又那么热烈,那么明显,就像是烈阳,要把顾一燃这块冰烤化了。

“顾一燃,我们回家了。”

 

2005年,5月9日。

高局亲自证婚。

郑北,顾一燃,于二零零五年五月九日结为伴侣,终身无悔。

郑北把那个小红本看了又看,放在床头柜上,就差把它供起来了。

“顾儿,结婚快乐。”

“郑北,结婚快乐。”

 

2005年,5月10日。

第二天的阳光照在他们两个人的结婚证上。

此后,再无风浪,万寿无疆。

“顾一燃,欢迎回家。”

“郑北,我回来了。那个爱你的顾一燃,和更爱你的顾一燃,都回来了。”

 

「我们并肩而行,伤痕累累,无所畏惧。」

 

“顾一燃,我爱你。”

“郑北,我爱你。比以前还要爱你。”

 

 

在床头的柜子里,锁着顾一燃的日记。

 

于花州记

 

2003年3月21日,雨

又下雨了,好冷。

衣服破了。

习惯了坐轮椅,只是辛苦伍师兄了。

 

 

2003年4月3日,阴

回学校教书,累。

 

 

2003年6月2日,晴

出太阳了,师兄带我出去转了转。

手表碎了。

 

 

2003年7月9日,台风

台风。

风很大,雨也很大。

比那年还大。

郑……

 

 

2004年1月7日,雨

花州好像总在下雨。

好想看雪。

郑北  ……算了。

 

 

2004年3月4日,晴

太阳不暖。

哈岚的雪……

 

 

2004年6月7日,晴

调课,备案。

郑北,我好累,你……

 

2004年9月28日,雨

听学生们说,小胡被调去哈岚了。

会不会正好是在他的组里

算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2005年3月4日,晴

他怎么会来花州。

为什么,郑北,为什么你来了。

 

 

2005年5月7日,晴

红纸,婚戒。

他说,“顾儿,该回家了。”

 

 

2005年5月8日,雨

郑北说,带我回家。

可我是个残疾人。

他说,你是我心头宝。

他说,我伺候你一辈子。

他说,顾一燃,我爱你。

 

 

2005年5月9日,晴

离职,回家结婚。

 

 

2006年1月3日,雪

丫丫两岁了,起名“郑满”。

愿她的生活圆满无缺,平安喜乐。

 

 

2006年2月9日,晴

晓光,南南举行婚礼。

与挚爱郑北拍摄第二张合照。

 

 

2006年4月10日,晴

春天来了。

郑北,哈岚的春天才不冷。

 

 

2006年6月1日,晴

郑北给丫丫买了儿童节礼物。

给我买了生日礼物,一块手表。

郑北,我很喜欢。

 

 

2007年1月3日,雪

郑北说爱我的第八年。

郑北每天都会说句我爱你。

郑北,我也爱你,比你所感受到的,更要爱你。

 

郑北,

我很爱你。

要比你所知所想还要爱你。

我们乘着飞机,

飞往我们的春天。

再不分离。

此后,海晏河清,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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