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推来缠裹着油污的塑料碎片和泡的发胀的垃圾，随潮汐愈发高涨的堆积在沙滩，浓重复合的臭味亦随之扩散，冲进鼻腔，钻进喉咙，令人反胃与哀叹。

   泊湾镇的镇民们已经很少眺望那曾经蔚蓝，如今浑浊不堪的海，似乎这锈蚀，恶臭，污浊才是它原本的模样，才是世界本应有的模样。他们不再出海，他们的世界从无垠的大海，缩小到脚下、门前几尺土地，他们不再畅快大笑，梦想与未来，仿佛都同这片沉寂的海，消逝，匿迹。

 

    江泊舟坐在沙滩的石头上，默默的看着潮起潮落，看着旧的垃圾被海洋卷走，新的垃圾随它们被海洋冲了回来，一只海鸟饿得发出尖锐的嘶鸣声，江泊舟愣愣的看着它，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剧烈的疼痛毫无征兆，江泊舟猛然捂住头，踉跄几步险然跪在沙滩，明明不是声音，却比任何噪音都要刺耳难忍，明明他反应很快，却还是痛的难以忍耐。

    他紧捂住头，想要减轻痛苦，却无济于事，慌忙间他看向大海，眼前闪过的是扭曲的，被破坏到不堪的画面，他更加难受，脑海中涌入无数细微的嘶鸣，它们似乎表达出了痛苦的音调，在他的脑海中形成回音，庞大而强烈的痛苦情绪汹涌而来，这令他癫狂，更让他憎恨。

     又，又是它们！

    江泊舟拍打着额头，想要将这种感觉从脑海中驱散，可它仍然强烈，任他怎么抵抗，任他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也无济于事。

    “滚开！出去！”

    他痛苦的，无声的呐喊，却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没有一个人能懂他为什么。

    过了许久，在他的挣扎无措下，那种感觉终于渐渐平息，却仍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悲恸，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大海，远处，似乎有着某种模糊的，深沉的……什么？

    可这并没有平息他的怒火，江泊舟将牙咬的咯吱作响，起身抬腿狠狠将沙滩上的一个塑料瓶踹向大海，但这条腿在几年前出海意外时便有了不可逆的损伤，此时他的动作加剧了这条废腿的痛苦，使他踉跄两步。

     泊湾镇的镇民看向他的眼神不禁更加可怜，也更多了几分疏离，他们似是惋惜，似是同情，小声说着“阿舟这孩子自从腿坏了，脾气也真是越来越怪了”“谁说不是呢，话说他能活着回来也真是玄乎……”之类的言语。

    江泊舟敏感的意识到这一点，拖着废掉的右腿缓缓回到自己那低矮陈旧的小屋，刚才那熟悉的痛感仿佛还在眼前回转，他闭了闭眼，无奈耳沉重。

    “海灵，你到底要干什么？”江泊舟小声嘟囔着，想到什么，他愤恨的又道。“与其这样，那年你不如让我死在海上，救了我，我却当成了一个残废，还要不定时共情你的悲恸，承担你愤怒的诅咒，这一切又不是我造成的，你凭什么——！”

    

    祖母常说，海灵是海洋的守护神，它们维持着海洋的平衡，与海洋的生灵沟通，从不与人类接触，却仍在一次次灾难之中救出人类，给予人类希望与爱。

    祖母便是这古老信仰的忠实拥护者，她奉它为神灵，坚定，不渝的拥护它，江泊舟自小听着祖母讲述的关于海灵的故事，听着祖母关于敬畏海洋的告诫长大，他也总是背地里默默吐槽着祖母的迷信，不满她的啰里啰嗦。

    “阿舟，你要知道，海灵不仅仅是海洋的守护神，更是我们的守护神，我们要……”

    “哎呀祖母！哪里有那么玄乎啦？这些故事，这些事你都跟我说了一百遍了！不能换换别的吗？”

    幼时的他，只觉这一切不过是编造，祖母用来哄小孩的把戏，他对此不管不顾，置之不理，给祖母扮一个鬼脸，乐哈哈的跟着朋友嬉戏玩耍。

     祖母总是无奈的看着他，手中紧握着用贝壳串成的手链，闭目不知嘟囔着些什么，江泊舟想，估计是什么不肖子孙，请海灵大人见谅之类的言语，直至祖母去世，也仍怀揣着对海灵的执着，同那一辈所有信奉它的人一样，尽管得不到回应，尽管不被理解，也仍然执着，依旧虔诚。

     江泊舟本不信它的存在，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如所有泊湾镇的孩子一样，成年礼的烟花绚丽，十八岁的他赤脚稳稳踩在了颠簸的甲板上，感受着脚下海洋对船只的冲击，像船只的脉搏，像大海对它的欢送。

     他有着仿若老渔夫的娴熟动作，有着兴奋而开阔的胸襟，有着对未知世界探索的少年意气，阳光下的海水波光粼粼，像给予他，给予泊湾镇，给予世界的无尽宝藏。

    他会看着追船游来的海豚追逐打闹，看着飞鱼在海游的畅快肆意，看着脚下的船，远处的海，虽嘴上嫌弃祖母的唠唠叨叨，但他知道，他像所有泊湾镇的人们，像所有渔夫，像所有海的孩子——热爱着这片海洋。

    它有着美丽慷慨，它有着无尽宝藏，在它面前，海灵的故事为它增色，让它更神秘，让他更向往。

 

   而意外总令人无措，天空陡然骤变，天空黑沉，海浪咆哮，在自然面前，人类如此渺小，当船只像一片脆弱的树叶被抛起又狠狠砸下，当雷电瞬间照亮他与同伴惨白的脸，当巨浪袭来，一切仿佛成了笑话。

    没有喘息的机会，只有求生的本能，巨浪袭来，难以想象的、撕裂般的剧痛从腿部蔓延，霎时没了其他的感觉，他听到自己那声苍白惨叫被比之更大的浪涛声淹没，他看到一个对未来充满着爱与希冀的自己被海浪打败。

   他不想死，他想活着。

   耳边没了同行伙伴的求救呼喊，这时的海水不再是生命之源，而是死亡的拥抱，这时的世界，是人间的炼狱。

   求生的本能让江泊舟死死拽住能拽住的任何固定物，但他的眼皮愈发沉重，他的脑中闪过“完了”“为什么”的字眼，大海于他，变得残忍可怖，不再慷慨神秘。

    耳边是巨浪的咆哮，更有着不知什么鱼类的嘶鸣声，仿佛什么东西被强行中断，导致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意识恍惚中，仿佛有着什么东西极力试图唤醒他，江泊舟尽力将眼睛睁开，身旁有着许许多多的蓝色光点，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用食指轻点眼前的一颗，便自此陷入了昏迷。

    醒来时，他已经在家中了，来照顾他的邻居许奶奶说，大伙发现他在海滩边搁浅，还有着几丝生气，便匆匆忙忙将人救了回来，可他那被海浪拍打的扭曲的那条腿，却再也救不回来了。

    他知道，是海灵救了他，哪怕这事很玄。

    但他看向了自己扭曲的那条腿时，迷茫感与绝望感腾升，他是渔夫，祖祖辈辈都是渔夫，断了一条腿……无疑是断了他的一条生路，那么既然如此……

    海灵，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而那过去给他无限希望的大海，就像是专门为了更好的摧残他一般，海灵的救助，并没有让他感觉它有多么的神圣，有多么的伟大，反而让他觉得冰冷与随意——那是命运仿佛被支配的恐惧与愤怒。

    天气放晴，阳光灿烂，江泊舟远眺那大海，想起了与他同去的伙伴，而如今只剩了他一人，他不再好奇大海，因那大海仿佛已经成了他痛苦的根源，是永恒的提醒，是他想要埋葬的过去。

    不知是他的感觉还是事实，从那场风暴起，大海便彻底变了——变异死去的鱼群，不能分解的污染物，它的生态系统开始扩大，死域不断扩展，老一辈的人说，这是大海给人类的惩罚。

    可它真的会这样惩罚自己吗？它又能有什么理由呢？

    江泊舟的兄弟朋友确实在那场风暴中死去，他是唯一的幸运儿……但不太幸运的他仍是废掉了一条腿，可仍是这样，他还是不太认同这个观点——他还是不太信大海会这样。

    随着环境一天天恶化，泊湾镇的人们不再能出海，大海从过去干净纯洁变成了如今不堪入目的模样，海灵，便在他，在他江泊舟的脑海中嘶鸣了。

    不像是对人类的批判与指责，更像是一种焦急的催促，可江泊舟不懂，在他看来那是诅咒，他已经失去了一条腿，为什么海灵还要让他看起来像个疯子？凭什么呢？

 

    江泊舟还是会不自知的远眺大海，脑中那混乱的声音便会四处乱窜，震得他头痛无比，他知道那是海灵的意识，这意识在他的脑海中给了他极大的影响——他对海洋异常的敏感，仿佛能听到海洋生灵的哀嚎，能看到它们痛苦的模样。

     可是海灵，你告诉这些有什么用呢？

     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江泊舟总自言自语的与海灵对话，哪怕他不懂海灵的语言，也不懂他能不能听懂，一股脑的将自己的委屈与不甘投入。

   “你是救了我……可是能代表我要因欠你一条命被你诅咒这一辈子吗？我是一个人类，也只是一个人类啊。”

    可这一次，这种感觉更为清晰明确，它，好像更加焦急与痛苦了……在这冲击之下，江泊舟莫名感觉海灵定觉得他是个废物，因为一次苦难便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将一切的错误都推根在它身上，不敢直视过去，更不敢面向未来——觉得他“废物”？

    哪怕这个想法是他自己主观臆想的，他的怒意仍是升腾了起来，既然海灵这般诅咒他，既然海灵非要告诉他什么，那来吧，痛痛快快的来吧！

    可他要克服的，不仅仅是对海洋的恐惧，更有着过去对他带来的心理创伤，当他义无反顾一瘸一拐的再次踏上渔船时，泊湾镇的人都是一愣。

    “阿舟，现在都没有人出海了，你这身体状况，就别冒险了吧……”

    “是呀，几年前幸运现在可不一定了呢……更何况这几年海面风暴盛行，还是在家待着吧。”

     江泊舟向他们扬了扬笑容，手中动作不停:“就是想出来看看风景什么的，劳你们挂心了！”

    海灵出现在他脑海中是从那次意外开始的，那么如果再发生一次那样的意外，是不是就能看清更多，是不是就能了解事实，甚至可以深挖出……为什么现在的大海变成了这般模样。

    海面确实风暴盛行，当冽风将小船吹的左摇右摆时，过去的被死亡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江泊舟想起了那些逝去的友人，他们也是那样的想活，想起了这些年浑浑噩噩的自己，他也想对未来充满希望。

    一阵大浪再次翻来。

    江泊舟下意识闭上眼睛，却见蓝色的光点悄然聚集，将那巨浪在他面前打散，待江泊舟再次睁开眼睛愣愣的看着这一切时，蓝光汇聚在他的额头，熟悉的痛苦感袭来，却与以往有着些许不同——

    这是，海灵的记忆！

    模糊中，他看到一个人，从洞穴之中缓缓游来，拿起手中的瓶子不知向什么地方倒了来，刹那瓶中的微小生物欢腾的游在一起堵住了什么洞眼，一瞬间，能量极速失衡，巨大的能量不受控制到处乱窜，唤来风雨，召来雷电，海洋顿时一片混乱。

   “不，不该是这样的！”

    那个人……被强烈的能量攻击，嘶吼般的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没了影，化成一片血雾将海沟渲染的更加可怖。

   那能量回溯仍在，那恐怖的力量仍在海中咆哮……江泊舟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清清楚楚的了解到……那瓶微生物将那“洞眼”堵住，想来就是这么多年，海洋不再湛蓝，变得污浊不堪的罪魁祸首……甚至，当年那场事故，也出于这场意外的手笔。

    整件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江泊舟的脑海中闪过，直到现在，江泊舟总算懂得了来龙去脉，当年的施救与这么多年脑海中回荡的嘶鸣，并不是海灵与大海对他的惩罚，而是他们的选择与给他的责任。

    海灵一直尝试着与他沟通，而语言不通造成了极大的麻烦——江泊舟不仅没有理解海灵的意思，更是这么多年将它视为诅咒，他只是被海灵选中要拯救现在的大海，却不想这职责的降临如此痛苦。

    悟透这一切的刹那，心头的愤怒与不甘弥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油然而生的责任感——祖母的信仰不错，自己这么多年的浑噩遭遇也不是没有意义……！

    可，当年那条船只上不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是他呢？海灵究竟为什么选择了他——明明他只是一个连过去都不太相信海灵存在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想到些什么，江泊舟迫切的想回家去寻找他的答案，许是身处在海面，海灵的意识也更加强烈，凝出了蓝色光点——江泊舟终于真真切切的听到了海灵那稚嫩的声音。

    “大海的源眼被那成长的微生物堵塞，海洋能量紊乱，自净功能尽失，但我们海灵受规则力量的制约，不能施展力量来阻止改善这一切，江泊舟——”

    “那场覆船灾祸中，只要你感知到了我们的力量，那证明你是连接人类世界与海灵世界的唯一桥梁，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大海需要你的帮助——来成为我们的手，去竭尽全力，还那个慷慨美丽的大海来。”

    海风吹扬起江泊舟的发丝，江泊舟听到自己音色颤抖，却极为激动的说:“我应该怎么做？我们应该怎么做！”

    “来大陆架附近吧，在海底峡谷中，你将会看到一切的答案。”

 

海灵所说的目的地离泊湾镇并不远，哪怕江泊舟如今残疾不便，也仍可在几个小时内到达，但如海灵所说，大海源眼的堵塞造成了海洋能量的失衡，一路仍是艰辛。

    当江泊舟到达指定的海域时，周遭海水不断旋转，蓝色光点汇集，竟形成了能承载一人的透明气泡，受海灵的指引，江泊舟小心翼翼踏了进去，他被温柔的包裹在气泡中——江泊舟知道，这是海灵给予他的生命保障与通往源眼的通道。

    气泡稳定下潜，透过透明的壁，江泊舟可以明晰的看到深邃黑暗的海水，奇特的深海生物被气泡的光芒吸引凑上前来，江泊舟无暇关心，隐约看到海底深处有什么散发着柔和薄弱的光。

    随着愈发的接近，江泊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是在一大片奇异珊瑚丛中央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海底泉眼，只可惜被不知什么的一层东西覆盖住，遮掩住了大部分的光芒，那许是，海灵记忆中，那个邪恶博士所创的微生物膜？

    “……”江泊舟默然看向四周的蓝色光点，他不了解源眼，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可是我……我应该怎么做呢？”

    “江泊舟！那层东西是人类所造，现在已经固化凝结，我需要你将它砸开！我们才能将能量注入……”

    砸开……

   江泊舟从腰间取下常带的匕首，对着生物膜中心便是一凿——但那东西似乎没有那么简单，霎时一股力量将他反弹，江泊舟被反噬的吐出一口鲜血，微生物膜却没有任何的损坏。

    不行吗，不许不行！

   江泊舟一时间的愣神后，他看向用手腕上系着祖母当年唠唠叨叨时常握的那手串，脑海中又想起祖母的模样，她是那般的信仰海灵，那般的崇慕大海，他不能输——

    举起匕首又朝着微生物模狠命凿去，他知道会有冲击，故一只手紧紧抓着附近结实的珊瑚，可冲击一下接着一下，他身上的亚麻色衣衫染上了红，周遭的海水也弥漫了几分血腥味，他知道自己愈发的精疲力尽了，可效果仍是甚微……

    绝望渐渐涌上心头，可这场救赎，需要的从不只是力量，还有真心——江泊舟的动作没有停，直到最后一丝力气再次狠狠的凿向，他疲惫的瘫在地面，再也抬不起匕首。

    还是……失败了吗？

    堵塞物突然发出了异响与光芒，江泊舟猛然抬头——他所砸向的那个中心，渐渐有了蛛网般的裂缝，材质变得酥脆，中心被凿出了一个小口。

    ……一时间，海灵和他都振奋了起来，海灵汇聚了强大的生命力朝那个小孔中钻去，江泊舟对着裂缝区不顾一切地疯狂攻击。手被震破，鲜血淋漓，鲜红的血水在他眼前的海水中缓游，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着一股决绝的意志，一股要去寻找希望的意志。

    那层微生物膜终究是承受不住，在江泊舟的攻击，在海灵与源眼沟通所造成的巨大能量下大片碎裂，一瞬间，源眼爆发了强大柔和的光芒与能量，海灵的力量与之汇合，进行着最后的进化与调和。

    疼痛感见消，江泊舟站起身，观察着四周变化，猛然发觉最近的一株珊瑚下，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像是那邪恶博士的手记……？

    江泊舟伸手将其拽进气泡之中，褪去透明的隔水塑料，终于了解到了一切的原因与起始——

    这位博士想要保护大海，却只觉人类世界对于大海来说，只会产生不可逆的损害，他用这种方法堵塞了源眼，试图将人类与海洋隔断，让海洋陷入“低消耗”的状态，避免过度使用海洋能量造成人类的毁灭……可这未免太过激了。

    一切的发展并没有如他所愿，不仅因为紊乱的能量造成了自己的逝去，更造成了海洋与陆地的双重污染，他制造了这么一场生态危机，却终究自食恶果，玩火自焚。

    而外界不知，只以为是正常的自然灾害，却不想幕后有着人为的操作。

    他似乎并不是什么纯粹的恶人……只是他对人类的爱，对海洋的爱，过于的偏执与扭曲。而这个人类所造成的祸端，也终究在多年以后被人类亲手偿还，自然——海灵从始至终都愿意给予帮助与回馈。

    可这……应该怎么处理？他自诩只是一个渔夫，没有什么太大的本领，可这手记中记载了太多，有他对人类又爱又恨的情感，有对海洋的依恋，有自己的计划与想法，甚至有着微生物膜的创造方式与观察日记。

    “江泊舟，怎么了？”海灵注意到他的犹豫，凑上前来询问。

    “海灵，我只是在想……这样的东西，我应该怎样去处理，是让它彻底的毁灭，还是将它留下来？”

     海灵似乎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那稚嫩的声音，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你曾经是大海的索取者，而后是受害者，而现在的你，已经理解了它，并修复了它。我们相信你会有属于你自己的正确的答案……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大海都与你同在。”

    “回去吧，回去吧，回到你的家——大海会变成曾经那般的慷慨模样。”

 

     江泊舟看着气泡缓缓上升，手中的手记不再烫手，他突然想清楚了许多事情——博士从一开始也只是个热爱海洋的人，海灵选择他，并相信他，他若是将它保存下来，那么在他去后，这份危险的手记又会落于谁手，又会产生怎样的风波——他的希望，他们人类的希望，又怎么能寄托在这一份手记上，让大海休眠，又怎么会是最优的解决方案呢？

    人类定会寻找到共生的和解的方案。

    对于他的再次出现，镇民们很意外却异常惊喜，仿佛什么东西彻底的消逝，江泊舟不知道是什么，但看着他们的脸，突然想起……自己是那场灾祸中的唯一幸运儿，这些人总将对儿女的思念反馈在他的身上。

    可过去的他，根本无暇去关注，更注意不到他们眼神中的哀伤与思念。

    “阿舟，回来了啊，回来了好啊。”

    “你这孩子，出海一趟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我们还以为你又……”

    “哎呀，别说这丧气话，既然阿舟都回来了，一个个把心都收回肚子里……阿舟啊，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一定要跟叔叔阿姨们说。”

    江泊舟愣愣的感知着他们的热情，过去的他，竟从来都没有发现，哪怕他的家人都不在了，哪怕他一人孤独……可也仍有人在守望着他，正如他现在所守望大海一般。

     过去那颗将心封闭的自己，竟意外的拒绝了很多好意，他也是时候，与过去的自己，与那个懦弱不堪的自己和解，去面向更好的未来了。

 

    海洋终于再次重归于平静，江泊舟知道，再过不久，海洋将再次湛蓝，鱼群将再次畅快的游走，泊湾镇的人们，也可以再次出海了。

    夕阳缓缓西下，回归陆地的江泊舟再次坐在了海滩上，他的手缓缓的附在了受伤的残腿上，面容却不再狰狞反而平静无比，他看向大海，仿佛又见到了海灵，又想起了过去的祖母常常站在这里向大海祈祷——他知道，他与海灵，与大海，与过去的自己都达成了和解。

    身边的火堆跳跃着火花，江泊舟将那本手记缓缓撕碎，投入其中烧毁，火光映照出他那平静无波的坚定面庞，噼里啪啦的响声在耳边回响，灰烬随风扬向大海——

     那是最后的归还与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