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或不存在，这是问题所在。——莎士比亚”

乌苏里娅做了个梦。

“我梦见白塔了。”她说。

在遥远的过去，三个孩子肩并肩在无边的旷野上徘徊。

关于城市的记忆已经太久远，久远到他们都快要忘记自己从哪里来。前路一片茫茫，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去往何方，他们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但他们还是得继续向前走。

走过沼泽，走过荒漠，走过河流，走过无尽的风沙。

不知是哪一年哪一天，他们在废墟中捡到一辆黑色吉普车。

这辆吉普车已经是肉眼可见的破败，车灯碎得已经已经不成样子，车身也是遍布划痕。三人仔细看了看，发现两边的反光镜也都不翼而飞。

“让我来试试！我小时候在科技馆开过汽车！”年龄最大的男孩把两个小的塞进后座，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兴奋地搓了搓手，“哇塞！能够启动！”

吉普车先是车身一抖，随即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冲了出去。后座的两人此时都有一种车子下一秒就会散架的感觉，但坐在驾驶座的男孩浑然不觉，依然忘我地踩着油门。

于是吉普车沿着山坡的曲线横冲直撞，三个人中唯一的姑娘吓得尖叫起来。

“嘉里诺尔，开慢点！山路危险！”

“没事的，乌苏里娅！这点难度算什么！”

“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吧，车子都要散架了！我记得你没有驾照吧！！！”乌苏里娅一边尖叫还能一边吐槽，车内的两人不禁腹诽，这丫头还真是天赋异禀。

“驾照？以我的水平，当然是随随便便就能考过！只是我年龄不够而已。”

“考过？你只会被驾校师傅扔出去。”一直没开口的帕里斯克兰保持着一种好像下一秒就要开始翻白眼的表情，冷笑着泼了他一盆冷水。

嘉里诺尔立马就蔫成了烈日下的绿植，就连车速也慢了下来。

乌苏里娅好不容易停止尖叫，刚想缓口气，看到嘉里诺尔这副傻样，却又是笑了起来——是那种愉快又轻松的笑容，笑容中丝毫不带流浪的阴霾。

这是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光。

但更多时候，笼罩在他们身上的是浓的能化为实质的悲哀——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带着两个生活还无法自理的小孩，想要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生存下去还是太难了。但他们足够幸运，至少他们还有足够的干粮和水……至少他们还活着。

“我们已经快一周没见过活人了……”嘉里诺尔趴在方向盘上长声叹气。

“你见过的。”帕里斯克兰用一种没有感情的视线盯着他，虽是好心提醒，但就是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嘲讽意味，“三天前，凯瑟琳大教堂遗址。”

“那个一边生吃同类尸体一边红着眼睛胡言乱语的人？说实话，我可不认为他还算活着。”

放弃了生而为人的尊严的人还算是活着吗？哪怕他还活着，他还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吗？

这是个挺严肃的问题。此时尚显稚嫩的帕里斯克兰凝神思考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反驳他的理由，于是只好保持沉默。

嘉里诺尔看见他无话可说，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混乱间差点一掌拍碎方向盘。

虽然方向盘没碎，但是这一掌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乌苏里娅还在睡觉，你确定你要吵醒她？”

嘉里诺尔赶快闭上嘴，将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放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她应该还没被吵醒吧？”

“应该。”

……其实她根本没睡着。乌苏里娅本来已经要睁开眼了，听到这话却是心里一暖，身子突然就不想动了。于是她只好继续装睡下去。

这个姿势让她的脖子有点难受，乌苏里娅下意识翻了个身，却刚好听见嘉里诺尔在小声默念着什么。

显然，帕里斯克兰也听见了，他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懵懂，其余全是疑惑：“你刚刚说什么？”

嘉里诺尔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无声地笑着，用一种几乎可称得上温柔的语气对着月亮说话，好像月亮后有个人正在注视他似的：“可以麻烦你结束这一章吗？我还有话想说。”

……非常重要的话。

至于他在那短短的几秒里说了什么，我们已经无从得知，本章最后的场景是他从容地站在那里，帕里斯克兰与一时间忘记了装睡的乌苏里娅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他。

此时，月亮凝固在天空，像是结冰的水，不再流动。

存在或不存在，这才是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