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an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他。一直跟着他。

天色已经很晚，弯月与疏星点缀天空。远处传来几声鸟鸣，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寂静。

但Alan知道，身后的人一定在月下的小路上屏住呼吸缓慢前行，抹去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脚步声——狼的贪婪，狼的谨慎。

Alan认识这个孩子——去年期末考试，这人坐在他后桌。当Alan回头时，他正用左手手指绞着略长的头发，右手则懒散地转动着指间的橡皮。

“你没有带签字笔吗？”

他没有应答，只是低下了脑袋，刘海彻底遮住了他的眼睛。

于是Alan便也失去了搭话的兴趣，只是从透明笔袋里抽出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签字笔，扬起手腕抛向后面。

他几乎能够想象签字笔是如何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在后面的桌子正中。

但是身后传来“啪”的一声，笔似乎落在了地上。

啧，居然失误了。

Alan心中有些不爽，但他用余光瞄见后面那孩子将签字笔捡起来，用破旧的T恤擦去上面沾染的灰尘后拧开笔盖。

看起来确实很需要这样一支笔。

因失误而不爽的心情又变成了助人为乐的喜悦，不过身后的孩子一直闷着头写试题卷，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一句“谢谢”，这又让他感到有些烦躁。

考试很快就结束了，随着铃声的响起，监考老师依次将试卷按从小到大的顺序整理好。一切都结束以后，后桌的孩子站起身来，低着头将笔递回Alan手中，刘海依然遮住眼睛，让Alan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或许是因为有趣，或许是为了报复他没有说“谢谢你”，又或许是好奇他心中的想法。Alan用笔帽那头挑起他虽然长但却显得单薄的刘海，看见了藏在下面的那双眼睛。

很难用语言准确表述他看见那双眼睛后的感受——那是一双属于狼的眼睛，平静而清亮，浅色的虹膜和竖立的瞳孔中流露出一股倔强与执着。

很漂亮。这是Alan脑中唯一的想法。有一种野性而张扬的美。

“……先天性虹膜缺损。”

Alan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那声音沙哑而又低沉，不像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会发出的声音，反倒像是从一副早已破烂的嗓子里发出。

“你叫什么名字？”Alan不由自主地问。

“……Carter。”

“你知道借了别人的东西后应该说什么吗？”

Carter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丝茫然。

“你应该说谢谢。”

但Carter只是用他那双竖瞳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的轮廓刻进脑子里。

难道这也是狼的习惯吗？

于是Alan只好作罢。

接下来是一个令人开心的暑假，Alan无时无刻不感受着四处传来的目光——开门呼吸新鲜空气事时，倚在花园的栅栏边读书时读书时，和朋友一起打球时，骑自行车回家时，甚至坐在餐桌前将一块蘸着果酱的面包放进嘴里时。

他知道的，只有一个人拥有这样的目光——固执而倔强。

……一个偏执狂。

Alan不禁笑出了声。

他甚至有些享受这样的视线，也享受着被注视的感觉。偶尔他还会向视线传来的方向挥挥手，但每到这时，被注视的感觉就蓦然消失，像是从未存在过。

……令人失望。

第二学期分班考试，Alan再次碰见了Carter。他们恰好分到同一个班级，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Alan本想邀请他坐在自己身侧——作为他让自己开心了一个暑假的回礼。但Carter不说话，只是径直走向Alan身后的位置。

接下来的每一天，Alan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上课老师点他起来回答问题时，课间趴在桌上休息时，在食堂吃饭时，推着自行车回家时。

Alan依旧享受着这样的视线，但一阵莫名的心情却在胸口盘旋。

这种心情会是什么呢？Alan想不通。也许是同情？他觉得Carter一定很孤独。

Alan想和Carter做朋友－－倒不是因为同情，只是因为这样很有趣。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差的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有意思的朋友。

于是Alan开始注视Carter，一切都像一场完美的循环。

逐渐Alan摸清了Carter的爱好和习惯。Carter喜欢吃五分熟的牛排，喝黏糊糊的芝士浓汤。喜欢在课间时分趴在课桌上睡觉，或者从包里拿出一部大部头小说开始阅读。Alan觉得他们或许已经算朋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个布满月光的晚上，Alan依旧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却突然转过身向空无一人的背后摊开手掌。

于是他看见，Carter从遥远的地方走来，握住他的手，紧紧贴在额头上。

“你好呀，我的新朋友。”Alan这样对他说。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只有月色在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