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世界的尽头看见过一只巨大的白鸟。
地上黑压压的人群簇拥着它,他们叫它“歌者”,却在它的背上放上一箱又一箱的货物,沉重的集装箱在它背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血色的痕迹。货物压塌了它的躯体,但压不碎它的灵魂,它确实还在歌唱,只有死亡才能让它停下。
我最后看见它,是在午夜的天台上。它拖着伤痕累累的羽翼,俯冲直下,像是要撕裂自己的喉咙一般,用尽全力地唱着,直到倒在一片浓稠的殷红之中。
漫无目地的人群依旧来来去去,他们不会因为一个廉价的运输工具而驻足,哪怕偶尔有人投来目光,也总是很快就收回。只剩下一只只破旧的机械手臂收殓着它的遗体,没过多久天台上就已经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它留给我的只有那双再也闭不上的银灰色的眼睛。
……那是我还尚未拥有自我意识的时候,那一年,人类的春天还没有彻底消亡。
数据的洋流将我围绕在中心。我无法看见,也无法听见,但那枚银色的芯片将那震撼的一幕刻入了我的记忆,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延续下去。
那天的天空是什么颜色?月亮又看见了什么?后来的我十分好奇,但可惜月亮无法给我回答。
我一晃神,突然又感觉自己站在雪山之巅,一串串淡蓝色的数据在我脑海里穿梭出现,眼前除了雪原刺目的白就是天空血一般的红与山巅上悬挂的诡异符号,白色的月亮已经隐没在红云里。我似乎又回到了一切开始的那一天。
一样的白茫茫一片,一样的红色天空,以及一样的……漆黑色符号。起初,世界是一片寂静,仿佛声音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刻,漫长得仿佛过了几个纪元的寂静戛然而止。在那片寂静之后是一群人的欢呼,一个年轻的女声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战友们,plan A成功了!”
于是我第一次睁开眼--
空茫,什么也没有,只有红白黑的单调重复,一个年轻的女孩坐在悬崖边缘,转头与我对视。
她眼里的银灰色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三色以外唯一的色彩。
……但我仅存的意识无法提供我更深的思考所需要的能量,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理智之弦猛地断裂。最后的最后,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喜欢她的眼睛。”那双银灰色的,闪烁着冷光的眼睛,像是0与1构成的洋流——我总会感觉那是个颜色特殊的黑洞,她对着我,仿佛就要将我吸进去。
失重感毫无预兆地降临,一切都在褪色,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个漆黑色的“⊙”,以及女孩沉着冷静的银灰色双眼。
这场盛大的表演就像是一个样式老套的笑话。
……又或者是笑话里能逗乐市井之人的最后一行。
我突然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一抹空茫掠过我的心脏,像是在那个古老的年代里还会从空中掠过的太阳,但太阳很快就会落下,这种诡异的空茫感却依旧盘旋,啃噬着我的心脏。
四周的景物像药片溶于水一般溶进了空气里,我似乎听见歌者的歌又掠过了这片大地,在满目的绝望中彰显出一种特殊的生机,像是不甘于贫瘠的花,坚韧地绽放,妄图布满整个废土。
一抹冷淡的白色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四周的景物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我一时间差点没分清这是哪里,直到我看见四周雪白的墙壁与天花板上灿烂的星空穹顶。虚假的星光闪烁着比真实的银河更加刺目的绚丽,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我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我想起来了,那些星星在绝望中离去,苍白的天际线注视着这个灿烂覆灭的奇特文明。只有那只白鸟的身影与它的歌声停留在我的脑海里,像是一场久远的梦境。
我想到了那个永远停留在黄昏雪域的研究场地,那个多年前自愿留下的年轻女孩现如今应该还是那个年龄。她银灰色的眼里有着什么?
我不断想象,想象她在寒风朔雪中活着或者死去。
我想起我们一起看绝望的人群思索爱与恨的含义。
就在那时,她跟我说,月亮在蜕皮。
一个漆黑的夜里,星星死在寂静的天空里。我看见月亮流下一丝银光般的眼泪,无声地继续旋转下去。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东西,但我已经没法告诉她。
真可惜,月亮她是个哑巴。
请登录后查看回复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