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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1-2】

1.
这已经是本市的第六起连环杀人案,凶手手法诡谲,行迹罔测,身为警局外援的资深侦探,沈夕惕对此一时也束手无策。
别说抓住凶手了,过去了近半年,连一点可以顺着推测的线索链的影都没见着,嫌疑人筛查了一遍又一遍,哪怕有些人看上去的确可疑至极,然而却都在快要一锤定音之际被沈夕惕一票否决,最后大家只能抓着头皮眼睁睁看着又一起案发。
整理了一下电脑中的文档,沈夕惕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他忙活了一晚上没合眼,实际上最近睡眠都少得可怜。
要是只是当前手下这门案子没有头绪就算了,问题是就连他这些年来都一直在偷偷查的事情都受到了牵连,每一次一有点线索,嫌疑人就遇害了……
烦。
沈夕惕呼了口气,看向窗边,阳光隐约从深色窗帘里透进来,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就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自行车的铃响滑过长街,沈夕惕放下冷透的咖啡,决定暂时放下工作去看看今早派送的报纸,他走到窗前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下手拉开窗帘,踱步在黑暗里摸索着打开房门。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着房门的电线杆上贴着的通缉令。
彩印的照片略微有一些打印模糊,纸上男人精致的五官有些发糊,即便如此仍能看出其俊美的模样,勾起唇角邪肆地笑着,下面的通缉代号大大方方地摆着,大写的“C”就像是有人握着钢笔肆意地一勾,笔锋尤其的张扬。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超级英雄电影里幕后大Boss的巡演宣传单。
在A市,嚣张的罪犯并不少见,但是能狂到这份上的这还是头一位,“C”已经到了事情跟他沾点边就会让无数警察为之头疼。
……但是他怎么记得警局印的不是这张照片来着。
沈夕惕下移了目光,然后发现下面写着的联系电话正是自己的工作号码,他沉默了一会,心里不禁一阵恶寒。
睡眠不足的大脑不甚清醒,就连思维都有些卡顿,仗着大清早的街上没人,沈夕惕盯着通缉令看了好半响,搭在门上的手松松紧紧,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沈夕惕收回来目光转而去掏兜,看见是陌生号//码想也没想就按下了接听。
“没想到沈先生一大清早这么有闲情逸致,竟然看着我的照片看得这么入迷。”
磁性的声线在电//话中有些失真,慢条斯理的语气带着些许戏谑,短短一句,沈夕惕就已经在脑内想到了男人此刻欠揍的表情。
“不像楚先生不惜大早上的自己动手贴通缉令给自己做宣传。”沈夕惕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立即发现除了家门口这根杆子,路旁的其他电线杆还有墙边倒是一如既往,除了小广告也没有别的东西,“我倒是好奇你这是想做什么?”
“为了方便让沈先生找到我啊。”楚念征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说着,“连续三年荣登贵局通缉榜榜首还是挺累人的呢,沈先生找我找得也很辛苦吧?——我想了一下,不如把这种事情交给民众,到时候要是有消息沈先生只需要负责接电//话就好了。”
“……你有病?”沈夕惕几乎无语,要是搁这人的知名度来说,本人不一定能被群众找着,就怕一大堆cosplay的先被无数人民举报了——到时候他一定会被电//话铃声烦死的。
光是想想就已经很可怕了,沈夕惕偷偷抽了口气,稳定下来后依旧是冷淡的回应:“就不怕我反手报个警把你送进终生监狱吗。”
“那只能怪我自己识人不清?”楚念征依然很悠哉,“罪不至死嘛,二十年出来又是贱命一条,不过沈先生很有可能从此被我缠上哦。”
“……”
现在不是已经缠上了吗。沈夕惕颇感无能为力。
“我想要沈先生跟我做一场交易——”楚念征继续说着,“唔,或许你有拒绝的权利……但其实也没用?”
“——沈先生最近在查那桩案子吧,不如让我也参与其中如何?”
沈夕惕顿时呼吸一窒,他并不意外楚念征的消息渠道,令他窒息的正是对方无礼的要求——原本他们相安无事的都还过得去,但是现在姓楚的竟然想要经由他来插手警局的案子了——他他妈通缉照都还在电线杆子上面被风吹得噼里啪啦的呢。
“不行,你插进来算个什么,你个……”沈夕惕咬着牙几乎恨不得在某人身上磨上几磨,“上次在卡罗林警官身上骗去的三千万美金还了吗你,悬赏才挂上去几天你就不能消停点?”
“我知道一些案件的内情,让我加入的话说不定能得到更多线索。”
沈夕惕没想到楚念征开口就是王炸,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忙活了大半年毫无进展的案子结果线索的苗头就摆在眼前,不说辑案组那边总算可以少开多少乱七八糟毫无用处的会,身为侦探那股子强烈的求真欲也为此重新燃了起来,不断催促着他答应这个请求。
而且说实在的,他已经偷偷调查这家伙的行踪很久,如此这般说不定能让他主动现身……
……可以相信吗?
脑细胞飞速运转着判断着局势,即便知道对方主动找上门来很有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可耻的,他在听见案件线索时还是不可避免地狠狠动摇了一下。
毕竟,他也真的很需要……
能相信吗?
“这个问题让你感到困扰了吗?”电//话那头的楚念征好似猜出他心中所想,却没有取笑他的动摇与犹豫,而是再一次给自己增加了筹码,“既然说好了是交易,那么我也不会太过黑心,沈先生想要的东西自然还得靠自己争取,而我也不过是提供一个契机。”
“这样做你能得到什么呢?”沈夕惕的脑子在早晨的冷风里逐渐冷静下来,他默默将对方的话理了一遍,发现这完全有一种姓楚的在赶着往上送的既视感,谁都可能成为做了亏本买卖的傻子,但楚念征绝对不会愿意吃一点亏,“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我当然有我自己的打算咯。”楚念征嬉笑着,“沈先生还是不要随意打探别人的隐私呀。”
“……”
这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儿戏一般,被他这么轻轻松松地揭过去,沈夕惕竟然也不是很诧异,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越是神秘的代价,反而也可能支付不起。
高风险的赌局已经开在面前,是前进,还是后退?
沈夕惕闭了闭眼,却没有犹豫太久。
或许他本来也有点子疯性吧。
他终究开了口:“我答应你。”
那就赌一把吧。
2.
“沈先生早。”
“早啊。”
“这是今天整理的文件……”沈夕惕把手上一沓文件递了过去,“替我向新任警长问个好。”
“好的沈先生,我们警长刚刚在会议上还提起过您。”小警员接过文件笑了笑,又叹了口气,“每一次都能理出这么多东西,沈先生真的好厉害。”
沈夕惕闻言只是轻笑,并不做太多回应,而后当即躲过身后那人自然而然伸过来的手,他警告般狠狠捏了捏,却被那人回以懒散微笑。
“沈先生,这位是……?”将要出门的小警员这才注意到身后那位身穿便装的男子,后知后觉地警惕问道,想要拉过人看看,却被躲开了。
这个人的外貌与衣着都十分平庸,除了长得很高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特色,稍不留神就会将这人忽略掉,而听见有人询问,这名男子也很快做了回答:“我是沈先生新聘用的助理,主要负责沈先生的工作安排,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就连声音也很醇厚朴实。
感受到对方温和的态度,小警员情不自禁也放松下来,语气也平和了很多,“这样啊。我们警局内部是不允许外人随意出入的,如果泄密了什么资料出去警局会很难办。”他歉意一笑,“刚刚抱歉了。”
“没关系,这也是你的职责所在,我理解。”楚念征从善如流道,还顺便将小警员手上有些歪掉的文件扶正,再度得到连连道谢后微笑着目送他出了门。
“……”目睹了全场,沈夕惕不可谓不叹服。
待门关上了之后,沈夕惕就迅速把人拎进了自己的临时办公室,警局内除了某些私人空间外哪里都充斥着摄像头,他实在不放心楚念征就这么大喇喇地在跟前晃能不穿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率先被人抢了话头。
“我装的好吧?”敦厚的大叔音瞬间切换到清越的优雅男声,声音又轻又低,几乎到了耳语的地步,惹得沈夕惕抿着唇后退了一步。
乔装过后的楚念征看着他眯了眯眼,毫不见外地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伪装出的朴实气质瞬间荡然无存,仅留一个沈夕惕看在眼里的无赖形象。
“……楚助理,工作也要有个态度。”沈夕惕呼出口气,将携带的复印件甩给了他,“你先看看这些吧,我打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细分整理。”
楚念征从善如流地接过文件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文件被整理得很细心,只需要粗粗看一眼,就知道里面没有废话全是精华,到处都是重点标记的圈圈点点,拿在手里是相当有分量的一摞。
——然而即使这样,案件依然扑朔迷离,有关键线索固然是好事,但其中显然掺杂了太多迷惑项,一旦警察们擦拳磨掌地沿着一条往下查,不到中途就会发现这项任务竟然跟另外好几条思路相矛盾。
无数交叠的蜘蛛网一般错综复杂的关系铺展在人们面前时,人们就对那乱成一团麻的脉络毫无办法了。
“实话实说,这简直比毛线团还要乱。嗯嗯……或许还是改变了一点我对警局的看法的,沈先生可是立了大功啊——”夸张地抬高了声音,楚念征放下了文件夹,话罢他又抬眼看了沈夕惕一眼,清了清嗓,他欣然开口道:“虽然确实很难疏离吧……不过我还是从中看出了一些东西,你想知道吗?”
“如果让你告诉我的话,还需要增加什么筹码吗?”沈夕惕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到底没能抵过线索的诱惑,低声问道。
“怎么会?”楚念征瞪大了眼睛做惊讶状无辜道,“我们的合作不是早先就谈妥了吗,沈先生怎么会觉得我是那种违背交易临时加码的人……”
“不过嘛……”他又眯眼笑了起来,眸中闪过狡黠,天知道他这幅样子放在这张捏出的老实人面容上有多么违和,“沈先生要是愿意多给一点的话,我自然也是来者不拒的。”
“……”
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沈夕惕安慰自己。
“叮”得一声,楚念征看着账户里多出来的三百万转账,先是愣了两秒,而后戏谑的笑意才慢慢在脸上荡开,“我可太喜欢沈先生……这种爽快人了。”
转眼沈夕惕早已经收起了手机摊开笔记本,黑色签字笔在空白的纸页上悬立着,“洗耳恭听。”
“……”楚念征无言嗤笑一声,又重新翻开了文件夹,从内里抽出几张纸来摆在他面前。
那是半年来凶杀案的所有记录,从死者信息到现场勘测记录巨细靡遗,而下方的分析记录也把死者的死法与推导的嫌疑人列得明明白白。
楚念征用手指点了点红笔写着的批注,另一只手撑着脸,问道:“我有一点倒是很好奇,明明凶手每次使用的杀人手法都不一样,作案地点也很随机,为什么沈先生就这么坚定地认为这几起案子都是同一人作案呢?”
“有一种东西叫做侦探的直觉。”沈夕惕垂眸翻动了几页资料,避开楚念征直勾勾的眼神,轻咳了一声,又道:“杀人的风格上面很相似。我认为作案手法并不能成为凶手的直接评判标准,更重要的是,他的行事特点从一开始就很鲜明。”
他点了点彩印的照片,“你看现场,明明杀人的手法很残忍,甚至有肢解,而且部分躯干还被用火生烤过,但是房间内溅到的血迹却很少,大部分都流在地面上。凶手的处理方式显然很细致小心,而且他可能还有一点洁癖,伤口的切口规整有形,工具都很新,很锐利。我有的时候都在想是不是职业杀手什么的……”
“手法这么残忍,沈老师没有想过可能是仇杀呢?”楚念征把左手的手肘弯了下去,撑着的角度也扩大变成歪着头的样子,举着右手小学生一样发言,浅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看过来时,眼里澄澈得发空。
“拥有这么大恨意的人,真的还能维持如此可怕的理智吗?”沈夕惕动作一顿,扭过去看楚念征。
“说不定呢。”楚念征垂眸拨弄起桌上的绿植,手指扒拉着绿叶,一不留神就扯下来两片,他扭过头去看沈夕惕,发现人正好在看自己,索性把叶子丢在了桌面上。
“这盆绿植我养了两年。”沈夕惕面无表情开口道。
求生欲上线,楚念征当即举起了手臂投降一般将头低了下去,“我的错,我的错,不过这种草长得都很快的所以……”他飞快地瞥了一样,发现沈夕惕面上依然没有一点缓和,他只好耸了耸肩,又说:“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再说一点线索给沈先生听好了。”
“沈先生有没有想过,好好查一查这些人背后的身份……牵扯到的利益……以及……手下有没有可能还欠着几条人命?”
“咚”得一声,沈夕惕定定地看着他,心脏捶地般发出轰鸣。
“这么说,你已经肯定,是仇杀……?”他皱着眉低声喃喃,带着一丝急需求证的急切,然而楚念征拿起杯子晃了晃,好像突然对这个白色猫咪陶瓷杯来了无限兴趣一般,假装没听见,压根不回他。
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只有光下飞扬的灰尘还在跃动着,风吹过窗沿挂着的风铃,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紧接着铃声似乎变了方位,由办公室门口直直传来。
“咔”得一声,办公室上的锁形同虚设,门开之后身穿着警服的金发青年跨步走了进来,先扶了一下戴着的墨镜,而后反手把门关好,转过身来看过来时愣了一下,而后露出一个微笑,“呀,早上好呢,沈先生。”
“早上好,卡罗林警官。”沈夕惕扭过头看向来人,礼貌应和了一声,而后目光下移看着他拿着钥匙的手。
“啊。”维克多随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这才突然想起来一样解释道:“我摁了几遍门铃都没有人应,以为这里没人呢。——请别介意,我只是想来拿点东西。”
“是要昨天的会议记录吗?”沈夕惕翻了翻桌面,抽出了笔记本递给他,“这个。”
“非常感谢。”维克多笑着接过了本子。
沈夕惕随意应着,正要低头看看文件,察觉到打量的目光,他又看了过去,发现维克多还没有离开,而是将室内扫视了一眼,最后落在坐在他身旁的楚念征身上,状似无意地开口道,“新来的助理君好像有点让我眼熟……沈先生是从哪里招的人,我有点好奇?”
沈夕惕也略略移目瞥了一眼,发现楚念征这倒是格外老实,本本分分地缩在沙发上,见他们看来还憨厚地回了一笑。
“只是在网络上发了发招聘信息,收到了好几个应聘,觉得他还蛮干得好的,就收了。”沈夕惕解释道。
“这样。”维克多点了点头,似乎也并不是很关注,又走到了门口,一手握住了把手,却在开门时又回眸笑了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诈骗又开始猖獗起来了,沈先生多加小心。”
“多谢提醒,我会的。”淡笑着应着,沈夕惕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体,挡住他看向楚念征的视线,而后毫不留情地赶了客,“卡罗林警官应该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吧。”
维克多依言收回了视线,“是啊,Boss总爱给我派些额外任务,真是累死人啊……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咔”得一声,门再度关上,沈夕惕这才放松下来。
“他可能猜到什么了。”喝了一口咖啡,沈夕惕靠在椅子上睨看着楚念征,叹了口气,“早说你这样的根本不适合出普通人人设……”
“实际上我的伪装已经很天衣无缝了。”楚念征把揪下来的叶子全部扫进花盆里,嘟囔着说,“……不过,还真是惊人的观察力。”
沈夕惕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笑了一声,又轻咳了咳。等重新整理好了桌面,才又抬头道:“行,伪装大师,这里已经没什么事要干了,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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