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风自巷中游荡而来,卷起烟霾,裹挟着尘灰火气,迎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缠入其中,飘游间似有零碎火星,橘光顷刻连成一片,蜂拥着翻滚着结成火舌,呛鼻的焦苦味在咽部泛滥,眼睑中脆弱的泪腺被刺激出了水,多余的液体由眼眶边滑出,积在唇上的一小滩随着呼吸倒灌进鼻腔,带来酸楚与疼痛——痛,不止是被火燎烤着的皮肉,还有不断紧绷发麻的头皮和皱缩的心脏——哭声与惨叫像浸在水里一样,撕心裂肺模糊地响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沈夕惕做了一个梦,一个已经接连十几年,一直驱散不开的噩梦。
梦里他永远在那一天,眼睁睁地看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火势轻而易举地摧残着记忆中温馨的小家,由父母精心挑选,浸满了爱意的木制家具们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为虎作伥的帮凶,引导着火势不断壮大着,逼近着,把所有的一切全都融进了那炙热的橘光里。
他的家人都死在那场火灾,拼尽全力为他搏得了一线生机,沈夕惕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身上也被恶鬼烙了印,狰狞可怖的伤疤几乎爬满了他整个后背,在镜中化为梦魇的钥匙,每一夜都将他带向扑不灭的火海。
沈夕惕紧紧搂着被子,用力到指节泛白,冷汗不断流出皮肤打湿睡衣,然而他却一无所觉般,一边呢喃着“热”,一边向着被子里钻,背部早已痊愈生疤的皮肤下血肉痉挛着带出痛楚。他恍惚觉得自己如今被架在火上烤,梦里的滚滚大火到了梦外也没放过他,臆想与现实不断交替,他再次看到火海,看到爆炸,但不同的是沈夕惕从浴缸里捞出尸体时,却发现那种浮肿发白的脸变成了楚念征的。他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不……怎么会……
他顿觉手脚冰凉。
后怕的恐惧入侵了梦魇,让他下意识就相信了眼前的这一幕,心脏前所未有地缩紧,呼吸也变得艰难。
“不……”
他浑身都发起抖来,呢喃吐出的字词嘶哑不堪,像是溺亡之人临死前将要失去最后一根稻草。
意识混沌不清,沈夕惕几乎无法辨别脑内的信息,似乎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火焰熄灭后露出四周焦炭的浓黑,触手一片温凉。他下意识追逐着凉意而去,半梦半醒间捕捉到一声轻笑。
沈夕惕掀开了眼皮,不经意装进冰蓝的眸中。
他呼吸一窒,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楚念征?”他喃喃。
“嗯。”对方应了声,眼中折出流转月光,勾着唇,似乎很温柔地笑了一下,“沈夕惕。”
沈夕惕心头莫名的一悸,他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又不确定自己的猜想,于是只一动不动地看着来人。
他等待着。
“马上就要结案了。”楚念征淡声道,好像接下来的问题同他无关紧要,“你还要接着查下去吗?”
“替罪羊?”沈夕惕反问道。
对方笑了一下,很有一种故弄玄虚的感觉,但也许这就是答案,同时他也在等一个回答。
沈夕惕很快反应了过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生怕遗漏了什么,语速慢得几乎一字一顿:“是……城南案的凶手?那个,拙劣的模仿者……?”
楚念征却将食指一抬,抵在唇下轻轻一碰,淡漠的表情带着神秘感:“比起模仿者……我更愿意称他为,正义的后继者。”
——什么意思?
很显然,有许多东西,都引导着他继续查下去,查下去,就有可能挖掘出当年大火的真相。
沈夕惕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一点,毫无意外,他陷入了一场纠结之中。
这的确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十余年的沉寂,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是无视掉继续过平淡无奇的生活,还是抓住它投身入血仇,哪怕以死相搏?
楚念征盯着沈夕惕的眼睛,他无意识地观察,却又根本不想挪开视线。
会有改变吗?他想。
当他留意到他的眼神时,忽然又明悟了。
“我想查。”沈夕惕笃定道,“我一定要找到真正的凶手。”
而楚念征闻言则是笑了一下。
“好吧。”他说。
手中的温意在缓慢抽离,沈夕惕下意识地想要攥紧,却又什么都没捞到,愣神之际,他又感觉到什么物件被塞进了手心。
——那是一个银色的U盘。
“来吧,来找我。”楚念征靠到了窗前,薄纱被风卷着一阵阵地摊开卷起,就像一只只在月光下舞动摇摆的幽灵,他就藏在这里面,好像混入了其中。
“然后……”蓝眼睛的幽灵眯起了眸子,笑着说。
“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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