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楚念征一开始怎么也不敢相信重生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当他从昏睡中醒来,侧头看见沈夕惕正一手撑着桌子一边往笔记本上记东西时,他差点以为自己开启了死前走马灯。
教室的位置很好,阳光毫不吝啬地从侧边的窗户撒进来,给室内渡上一层暖光,这里很寂静,耳边偶尔有风吹来树叶带来的响动,更多的是笔滑过纸张的“沙沙”声,白纸上映着桌边缧着的书本的投影,静谧而美好。
好得像在梦里。
但楚念征不会做这样的梦,在他的梦里,沈夕惕满身都是血污,骨折的躯干扭曲着,惨白的手指轻碰住他的裤脚,只有一句话:“快走……”
梦里沈夕惕痛苦得让楚念征痛苦。
他的一生都被那场记忆里久远的火燃尽了,被冤魂的呼唤困牢了。
但是现在沈夕惕身上干干净净,松垮的领间依稀可以瞥见一点棕褐的伤疤,表情很平和,看到他看他,便扭过头问:“怎么了?”
所以这不是梦。
楚念征愣然地保持着这个姿势,看遍他的眼睑唇舌,又偏目去看那一点没被遮挡住的疤。他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说:“沈夕惕,你转系吧。”
沈夕惕放下手中的笔,“……?”
整个中学时期沈夕惕的理科成绩都十分惨不忍睹,文科倒是又好得出奇,报考时几乎想都没想就摆烂于文学专业,就读心理学系还时不时去蹭一下法学系的课,看上去就像闹着玩一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等毕业了之后,他也许会在某一机构内就职,也或许奔波于许多单位,过着朝九晚五稀疏平常的普通生活。
但楚念征知道并不会。
沈夕惕会在二十三岁那年看到一则十二年前火灾的新闻,他会察觉到现场的怪异与报道的敷衍,他就像抓住了他终于想要寻求的东西,猛然受到触动一般明白这正是当年他们家所遭遇的一切,然后不顾一切地查下去,不断地申诉翻案,最后一脚踏入权贵的陷阱,粉身碎骨。
可惜的是,沈夕惕没听他的,不仅完全没有转系的打算,反而拿起了手边的论文,递过来,“那这个你帮我写?”
楚念征拒绝了。
8.
楚念征开始变得很忙碌,原本他的性格就不是很外向,大学里同进同出能说得上话的几乎就沈夕惕一个,现在就连沈夕惕都很难见上他几面。他干什么都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时间在他的手里就像是催命的鬼,而他在心里给自己架着座钟。
重开一回,有很多事情都可以改变,虽然他一时没办法找到最优解,但是他至少要做完想做的事。
比如保护他。
再比如报仇。
他要找到那些人,以牙还牙。
上辈子那猖狂又丑恶的嘴脸连同地上的血污牢牢地在他的脑子里烙了印,直到那时他才发现帝国的律法在权势面前那就算个屁,但是他既对清算国家蛀虫毫无兴趣也不想去当什么救世主起义军,他只要这群畜生付出他们应得的代价。
他看很多的书,囤了不计其数的财富,打听了无数的消息结识了无数的上流人士,所谓上流社会的物欲横流好像会自动将人腐化,他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周旋里也学会带上言笑晏晏的假面,觥筹交错,他看见自己假笑着的脸,简直令人作呕。
可原来他就是这么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楚念征有的时候会偷偷去看一眼沈夕惕,这样做并没有给他的实际情况带来任何的好处,但那会使他感到安定。
沈夕惕在工位上摸鱼了,沈夕惕又熬夜打游戏了,沈夕惕偷溜出去吃麻辣烫了,沈夕惕又接到新案子了……
他知道沈夕惕兜兜转转早晚会查清这一切的真相。
他不在乎。
沈夕惕还活着,而且以后也用不着死。
他想要的也不过仅此而已。
杀人偿命,他从来未曾逃避过——
他一直都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9.
警局总部的高层在钢筋铁皮的塑造下显得有些冷肃,然而这样也没能抵挡住上层人物们的奢靡作风。
推开刻着华丽浮纹的厚重木门,入眼便是一扇宽大的屏风,绕过屏风走到内部,便可看见金丝楠木做的茶几旁,真皮沙发上已经有两人在这里等候多时。
“没想到这个地方还是老样子。”楚念征绕到另一边坐了下来,他随意地向着二人寒暄,状似轻松地靠在沙发上环视四周,连着啧了好几声,“还是这副……暴发户一样的装束。”
坐在他正对面的就是现任的局长安德西·柯林斯,黑发的青年看起来十分的冷淡,从他进门开始就默默投来的目光,然而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身边的副官维克多则看起来要热情得多,遇到话题也主动接了茬:“至今为止我也不太能理解前任局长的审美,不过,这些东西早晚还是要收进合适的地方的。”
“嘛,希望如此。”楚念征应了一声。
“要用一些红茶么,虽然我也想多些选择,但是目前这里只有这个。”维克多起身从柜台拿来的茶壶与肉桂粉,杯子放在茶盘上,他动手给黑发青年倒了一杯,却没有要照顾刚来的客人的意思。
楚念征于是只是笑了笑,“不了,我也不是很能适应你们的泡法。”
室内一时安静得只剩茶水缓缓注入杯中的声音,没用的废话环节终于过去,安德西将茶杯放到一旁,抬手阻止了身边人想要帮他加肉桂粉的举动,垂眸看着茶杯上空袅袅升起的热雾,开了口:“关于楚先生提到的合作,我尚且有些兴趣,我也相信你有能完成承诺的能力,不过,我很好奇你这样做的目的……在我看来,这似乎对你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
“有一些问题没必要去追根究底的,我相信您会认为那是非常无聊的借口。”楚念征摊了摊手,“而那恰恰是我的根本动机。”
“听起来或许很幼稚,我只是恰好为了那个真相而来,只是为了那个人,我想,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东西。”
“这条线索链可不简单,连带着前任局长那一脉,几乎可以把上峰也进行一波大洗牌……”安德西手指搭在茶几上随意敲了敲,眼神忽而锐利起来,“一桩小案子,牵扯到这么多人,我很难不怀疑你有什么另外的图谋。”
“拜托,我对政治风云什么的可一点也不感兴趣。”楚念征倒是没讲“你的担心完全多余”这样无用的废话,他依旧散漫地回答着,气势却一点也没有因受压迫而衰减。
他将带来的资料丢到桌面上,一副任君查阅的态度,完全没有一点偷印别人成果的羞愧,如果沈夕惕在场的话,那么他绝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他这些日子来所收集到的案件线索。
二十年前的案子与今年发生的案件接轨,期间隐藏的信息几乎让人胆寒。
安德西静静看了一眼,没有收,于是维克多伸手将其要了回去,翻了一会后便笑出了声,“原来那时候真的是你。这里面很多情报警局也有一部分吧,只给出这点诚意吗?”
“然而掌控着大部分资料的你们却依然没能侦破案件,上层施与了太多限制反而让官方变得束手束脚,说到这里真该让我嘲笑一下了。”
“到了这种时候反而要羡慕一下你了呢。”维克多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坦然地接受了嘲弄。
平心而论,他也并不觉得楚念征是在嘲讽他们,那不过是上层腐朽制度的一部分,而那早晚会被变革。
而他们注定会成为改革的赢家。
安德西扭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将资料袋收了过来,“那么我想,这次同盟的缔结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楚念征面上的笑容真心实意地扩大了很多。
他翻了一下衣兜,从内层拿出一方红绒盒子,随意的外包装简直就像是外边随便小几万的小首饰品,然而等到盒子打开时,对面二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微妙了起来,偏偏他还不自知一般继续介绍道:“为表诚意,小小礼物还请收下。”
“价值三千万美金的蓝宝石项链……?”安德西率先嗤笑出声,扭过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维克多。
维克多偏开目光也笑了笑,声音略低,“这条项链看起来真是很眼熟,希望楚先生能给我一个解释?”
“啊,抱歉。”楚念征毫不愧疚地说道:“上次那条貌似是赝品,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维克多笑容逐渐客套了起来,“那么看来我还得多谢楚先生在百忙之中找到了真品?”
楚念征虚伪一笑,“何必这么多礼呢。”
房间内充斥着这种虚伪的和谐竟然也算是其乐融融,安德西简直没眼再看下去,默默喝完了自己的那杯茶后便下了逐客令,“看来楚先生也是位信守承诺的人了,我们会按照约定做好分内的事情,也希望楚先生的动作不要让我太失望。”
“当然,还请局长大人多给我一些耐心。”楚念征做了一个虚礼,勾起微笑,“愿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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